??"武岐伯,眼下要紧便是先行赶去会稽借兵之事。"
那人应下,"末将明白。"
"可是空口无凭,他韩子高无官无职,就算当日于会稽之中曾多有恩惠,此刻也不可能无凭调军,所以……"
两人突然有些明白,死死盯住县侯手中一物,"县侯!莫不是……"
"我也知道如此太过冒险,但是没有办法。"那人微微掉转那盒子于掌中,纯金玄武纹饰于其上,玄墨相铺,一望便教那两人单膝跪地,"县侯不可!侯印龟钮乃是皇上封侯御赐!身份所证爵位象征,绝不可……"
后半句本是想说传于他人之手,可眼下陈氏一族都系于那果决少年身上,何谈他人之说?
武岐伯眼望陈茜下定决心将那锦盒放于暗色绸缎之中护好,一时两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言,他们一直留守建康,竟无法想象当日船上韩子高如何能下了这般决定,先送县侯入城养伤。
换做是他们都不敢此般果决,这一个念头之下会牵扯出多少凶险难定,谁能料到?李副将骤然想起了当日那少年第一次出现在武场之时,一身惊艳的红衣美得惊心动魄,竟也能举手就射落了他陈氏军旗。
绝不会是池中之物。
武岐伯惊讶无法,身旁的李副将本于建康驻守多年,此刻也终究是叹了口气,"恕我直言,末将曾以为县侯痴迷此人定当自毁前程。如今想来……罢了。"
陈茜并不恼,他也知道很多老者当年是随着叔父一同拼杀过来的,原是口气中都有些倨傲,难得李副将都松了这口气,一时心里更加笃定,"我知副将忧虑,但是韩子高自己定将给所有人一个证明。"甚至带了三分的无奈,"有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副将可知,此次若非韩子高果断下此决定,如今王司马截杀之人便当是我,恐怕他自行回城……军中诸位也不可能听他一人之言,及时出兵相阻。"
韩子高分毫之间便已经想得很清楚,身份地位和旁人眼里的重要性,无论如何算起来陈茜决计不该重伤上路。
他绝对不可能是旁人说起的那么简单,一个美得让人害怕的男宠。
就连王司马手下众人都知他陈茜做事一向做绝,城门当众屠戮之事完全是他的作风,因此起了疑心来要挟试探。这么多年,能够一掌劈在陈茜颈后的人,除了相国有这个资格之外……
便是他韩子高了。
当真是没有办法,那带了刺的莲花临风不折,不会被任何人掌控。
天色将晚,府前渐渐有些凉意,风中坚持等待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行回府,县侯府前纸灯飘忽,映得艳若芍药的一张脸面不甚分明。
只听得府中一声长鸣,有下人惊叫而起,"惊莲!惊莲冲破马厩围栏……不好!拦住它!"
书房之中三人筹谋,陈茜微微一笑听着府中动静,"连它都忍不住了,也好。武岐伯!惊莲乃八骏之后脚程极快,此行你带可靠之人勒住惊莲,尽力骑马于陆路紧随,即刻赶往会稽!定当赶得及同韩子高汇合。"
李副将唯恐年轻之人有所闪失,"还是命我去为好。"
"不,副将多年镇守京口,建康此刻也必须要紧之人死守。武岐伯?如今此物托付于你,务必追随惊莲连夜赶往会稽!"
武岐伯惶恐单膝跪地,双手托起一物,乃是侯印龟钮。
这等同于陈茜身家性命所在,一旦侯印遗失……同那欺君之罪已无分别。
惊马嘶叫,一片人影错杂,离兮急急推门,"县侯,惊莲莫名兴奋难耐,冲出了马厩现下在前院冲撞。"
武岐伯死死按住那侯印贴于胸口,"末将誓死保护侯印,定交于韩侍卫之手!"
众人合力替惊莲套上缰绳,武岐伯挑选忠实可靠两人出来一同制住此马,陈茜疾步而出,惊莲突地缓和下来竟是动也不动,那黯淡夜色中喜怒难测的人此刻隐了周身气势,"惊莲不同凡物,通人心性,当日便是它救我等三人逃出浅水城……如今,也知形势紧急,乖顺不少。"试着抬手抚过那暴躁畜生的红鬓,惊莲挣了一刻却又平静下来,陈茜看向即将上路的三人,"你们一定记得绝不能和任何人有所冲突,选取郊野小路直往会稽,一刻不得耽搁!"
"是!"
陈茜拍了拍那马背,声音已近低语,"惊莲,两次三番你俱为关键所在,当日……我将你给他的确目的不纯,可如今你是一切关键,无论如何,记得你认韩子高为主,定保他平安无事!"
那马竟似哀哀鸣泣,扬起前蹄就欲冲出,武岐伯同两名护卫翻身上马,"县侯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一片生死相搏,这方情丝百转,竟成了死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见我?如若他当真无碍,为何府中马鸣不吉一片惶然?晓衣……晓衣他会不会出事?是不是像顼哥哥当日所言,生死难定?"
晓衣平静下来在这里守了大半日,只觉得入夜风大,再等下去小姐又要害了病,眼看着近日陈见琛心结不解,越发清减起来,那丫头心里焦急,"原是相国亲自下令恩准韩侍卫入城诊治,想来性命定当无碍,不过小姐再这般等下去自己倒要先出了……"
乱世几多情愁难解,那丫头话还未说完,眼看着陈见琛身子酸软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小姐!"
千山风过,寒江天外重城正掩。
一片冷淡山水墨色,风物绝佳,原当时一方江畔良辰美景。
却见得宣城郡郊野水域行色匆忙,船队借夜色犯险行浅滩至此,荒冷无人,乃是宁国县城之外。
天边微微泛白,主舱窗旁有人方安歇了一刻,眼见已至岸旁又即刻披衣而起,侯安都入舱之时,便见得那人脸色映着朦胧光线更显白皙,却是低垂了眼目有些怅然,好似是试着想要抬手,那左臂伤了肩骨,恐怕数日过去疼痛减缓,但内里血脉仍旧不通,侯安都停了脚步待在门口,不知当不当进去,只看着韩子高几次想要试着动动左臂,终究无法。
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一个人靠着窗出神,一直到侯安都走近突然反应过来回身。
本来是想打起精神,看在侯安都眼里却明显觉出了疲累,韩子高撑着笑起来,"不过是觉得伤口不似前几日疼了,想试试罢了。"
但是结果却让自己失望。
他恐怕是真的不能再动左臂了。
侯安都满口的话就欲冲出口,韩子高却先摇首,"我没事,大哥不用这般神色,不就是一只手臂……没什么大不了。"明明是说着没什么大不了,韩子高右手却狠狠掩上那窗子,"此刻没有时间再顾及这等琐事,还是赶路要紧。"
侯安都伸手试着按捏于韩子高左臂之上,"可有感觉?"
"倒不至全无感觉,只是使不上气力。"
"那总还有希望,大夫当日也曾说过,只要修养得当,起居尚是无碍,需些时日总会好的。"
起居无碍?他韩子高若是当真成了假手旁人帮助的废人,那他如今一切统统前功尽弃,又何必疲累如此?
绯莲红的心中憋了口气,却也知道侯安都不过是想法宽慰,更是为了自己好,这一时也便应下不再多言,"传命于全军待命,准备下船赶路。"
宁国县已属宣城郡,只是此方县城之外水路偏僻,船行于此尚算隐蔽,韩子高披甲而出,看着羊鹍不动声色已先行下船,这时候一见他护着左臂出来,叹了口气伸手欲扶,"你肩伤凶险。"
韩子高知道他们如今都怕自己再有闪失,摇首自行下船,这几日气色微微好转,面上终究有了些血色。
站在荒野之中抬眼却见千人齐整,少年独立马旁扬声开口,"诸位想必也清晰眼下形势,宣城太守定会一路命人搜寻我部,绝不可掉以轻心。一日之内必须赶至会稽近郊!若是有人无故拖延行军……羊将军,你可军法处置!"
羊鹍本不是陈氏之人,却阴差阳错随之南下,眼下成了军中官位最高之人,领命于韩子高身前,转身上马,"侯校尉领人开路于前,也可保韩侍卫一行,我领侯景旧部押后,如此方可周全。"
那少年思量片刻颔首,一行人弃船改道陆路郊野直往东去,相隔几里之外宁国县城城门洞开,守军急速而出,"太守有命巡查郡城四野,以防有人趁岭南战祸生乱!"
清晨街巷渐冷,一经战事百姓总是最先遭难之人,闻得岭南动荡,江南诸郡人心惶惶。
宣城太守府中倾巢而出,"回禀太守,城外水道不见军船,恐怕……"
"陈茜岂会自投罗网,自然当想法绕开我郡。"王僧智连夜接到司马急令,一早出动人马巡查江道水域无果,此刻仔细思量,"我可还记得他当日用那无头尸体示威,那时嚣张不可一世再不把我王氏放在眼里,可想过今日?"
"太守,若想乘船南下不可能不被外人察觉,恐怕县侯该是弃船而行。"
"郡中几县均有水道相连,给我于城外搜寻!三千人……不该全无踪迹。"
那下人仍有疑虑,"可县侯此行乃是皇上下旨,如今皇诏在手,若是县侯此行当真在我宣城郡四野出了事……岂不是误国之罪?"
王僧智大笑而起,"你等下人当然不通眼前形势,皇上龙体久病不保……台城之中兵权俱在司马同相国手中,如今根本就不是这梁帝要平战乱,乃是相国想平岭南,王氏怎能让他如愿?若是陈茜当真死于郊野……司马即刻便引萧勃北上!到时候……一个病恹恹的傀儡小儿有何可惧?"
"太守所言极是。"
"岭南南康城中现下如何?"
"据前线传回的军情所言,陈氏被曲江侯萧勃大败,退于南康,谁知当地土豪蔡路养竟领乱军将他一举围困于城中。南康城中眼下形势混乱,内史谭世远面上并未劝阻曲江侯一路追击而至,但眼见陈茜腹背受敌困于城中却仍旧几番推脱,不肯放曲江侯入城主导局势。如今恐怕曲江侯也隐忍不得,几欲强行占领南康,屠戮陈氏以立军威。"
王僧智略略思量,"谭世远确为关键,南康本不是要塞之处,他这几年所行看不出究竟偏向于哪方势力……这一次全是陈顼兵败慌不择路退入南康,不想萧勃早已暗中煽动南康城中土豪乱军起义,导致他彻底被困。想来……此刻萧勃欲入城控制谭世远收为己用,再斩陈顼壮大声势,那城里却各方争夺,陈顼恐怕也疯了一般想出城逃命……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下人也明白太守何意,"谭世远恐怕不会是轻易屈从之人,他若一早想要投靠曲江侯,早当开了城门让曲江侯入城彻底剿灭陈顼一行,如今却僵持不下,四方城门紧闭,外有曲江侯虎视眈眈亟不可待,内有原有守军,蔡路养,陈顼,三方混战困于其中,他到底想要如何?"
王僧智隐隐觉得此人定有所谋,"无论如何先阻陈茜!"
白露濛濛,林叶湿寒,虽是春日但野外终究不必市集,韩子高一手勒马只觉肩上受湿寒之气所扰,愈发疼得难耐。
暮色晦暗,天边渐渐起了青灰色晨光,韩子高为首,放眼望去四下多是毫无看顾的野生草木,低矮错乱,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千人穿行郊野,绕宁国县城之外赶往会稽,如今急行一夜,只觉指尖僵硬竟是一刻动弹不得。
侯安都护卫其后,渐渐觉出韩子高面色有碍,"子高?夜路湿寒,如今日头就要起来,停下休整片刻吧。"
火把聚拢,身后诸人渐渐赶上。韩子高也知夜晚最易生出变故,如今日光起来倒好安歇片刻,也便应下。
一道黑影顷刻停于面前,羊鹍一向沉默寡言,韩子高却知他不过外冷内热,如今往事成灰,能够定下心来同自己南下实属难得,更是真正大丈夫所行,见他似是前来探看,淡笑摆手,"无事。"
羊鹍摇头,"你面色看着便不是无事之人。"
那少年一夜不曾休息,微红的双目却未曾失了光彩,顿了一刻咬着牙开口,"骨伤……阴湿自然难耐。"
羊鹍眼看着侯安都上前揭开他肩头伤药,开裂的伤口根本来不及精心处理,如今穿骨伤势四下红肿,"不行,伤口无法愈合……"
韩子高扫了一眼重又覆手压上,"但也再无他法,四下荒野,何谈疗伤之所?"
那一直看似冷淡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探手入怀,动了动唇齿仍旧带了叹息,"我部下方才偶然瞥见的,顺手砍了来。便是那一日寻死之人,他不敢亲自送来,只托我转交韩侍卫。"手掌中托了些灰白须根般的物事,韩子高有些不解,望了望只觉似是草药,形似鸡首一般。
侯安都松了口气,"倒要多谢那人留心,这该是白及。"探手去过嗅嗅,心下确定,"大哥赶路匆忙都不曾顾及,白及收敛止血,消肿生肌。"说完了倒出些水来弄得干净,碾碎替韩子高覆于左肩之上,"起码可缓一时之急。"
那坐在还带了些青苔石块的人风华无双,抬眼只看羊鹍,"烦劳将军替我转达谢意。"
羊鹍颔首,走出了几步却又绕回来,"我没想到连他们这些人都能如此安心听命,原以为……罢了,我那侍卫说起过,当日你让他死过一次,却因死而寻到活着的希望……我从没想过,当日跟着侯景的人今时今日也能妄谈希望。"
韩子高笑起,"将军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黑影便也并不多言,走出几步只剩干涩声音,"如今韩侍卫便为这三千人希望,切勿保重自己,不可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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