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此刻不过是平常一日,建康城外千军齐发,皇旗昭彰之后却打出了陈字的旗号,为首一人极是志得意满,手捧皇诏远望天际浮云滚滚,"陈茜,是你自己不要这功劳!"
铁甲生寒,陈顼马上扬臂大喊,"出兵岭南!"
相国府中陈霸先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萧勃?他若真有这等胆识用得着等到今日才动了起兵的念头?不用拿这些无用的信息来回禀!"一把扔了那从岭南探查回来的书信,地上跪着的几个人刚刚归返建康,岭南好端端的稳不住查了数月,除了能和王家的人有些关联外再想探查其他也绝非易事,毕竟萧勃乃是皇室宗亲,起兵借口乃是主少为奸人利用,苗头直至陈王两氏,王僧辩却不见变色。
"相国,皇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毕竟是个孩子,岭南虽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皇上却下诏命我等出兵平乱,足矣证明萧勃并不足为惧。"
"蠢材!我何时怕过岭南!"陈霸先立时更加生气咳了起来,此刻侯景之事虽然计算周全,但毕竟须得耗费心神有所顾虑,岭南之事箭在弦上更加难测,尤其是陈顼不自量力擅自请命,皇上急着应下,陈霸先为相国自然不能朝堂之上贬损自己的子侄,何况又是陈茜抗命在先,由陈顼领兵原是常理。
"属下敢问相国何故动怒?"
"王僧辩他按兵不动明显是有恃无恐!这件事若原本只是萧勃眼红那是他自掘坟墓!可现下王僧辩如此态度摆明了此事对他大为有益……"陈霸先喝口热茶压下肺火上涌,目光渐渐凝聚盯着那书房外投在地上的暗影,"给我派人去盯着陈顼!还有……小姐的婚事府中人不得再提,只言小姐病体不吉,婚期延后!"
"是。"
话音刚落晓衣突然匆匆跑来,开口满是哭音,"相国!相国过去探探吧……小姐……小姐看着嫁衣发起狂来,跌下了石阶!"
陈霸先立时向着玉华阁赶去,家国凶险,陈茜同侯景之事不知结局是否如愿,岭南突然暗中有变,还有家里这个丫头……
所有的棋都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除非是神才能完全稳下心神,毕竟他陈霸先所行步步惊心,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足以满盘皆输。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赌错了哪一步,比如他平日最最看不上眼的人。
廊下的八哥突然又张开了翅膀,嘎嘎地笑了起来。
"见琛!爹爹来了,没事……大夫说扭了脚,不碍事。"屋子里的人哭倒在榻上,陈霸先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女儿连疼都呼不出,捂着脚挂着泪珠,他一把搂了人过来,"好了好了,爹爹让人把嫁衣拿出去,婚期推迟,爹爹保证,月末不嫁。"
陈见琛方才见了大红的嫁人被人送来,也不知是谁嘴快,说了句月末有大吉的日子宜嫁娶,立时她便彻底地气起来,抢着那衣裳扔出去,几个丫头拦着,不想撕扯间踏空了门前的石阶。
陈见琛早已彻底对这婚事有了恨意,"爹爹哪里心疼见琛?多少我也知道一些,顼哥哥领兵出城了,岭南生事……爹爹是不是急着嫁了见琛好和司马联手?"
陈霸先摇首却也见了自己女儿这副样子有些不忍,"不要胡思乱想,不嫁不嫁,下人胡乱说的婚期你也信得?"
陈见琛自从这事彻底和自己爹爹闹翻后,数月不曾同陈霸先多言,自幼又是半点委屈受不得的,突然憋了气受了伤,这一时靠着爹爹彻底地哭起来,"见琛还记得幼时……那会儿爹爹未曾做了相国,我见了台城出来的御辇上配了紫晶,不懂尊卑说什么都闹着要玩,爹爹竟就去求了来,如今见琛什么稀奇都不要,不过是求个自己心意,爹爹何苦连这份心意都要算计起来……"陈见琛这话只是无心,委屈着突然被激发出来哭得厉害,却不经意全说中了陈霸先的心思,一时他面上一沉,却仍旧是抱紧了自己的女儿叹气,"爹何曾害过见琛,今日你若说要龙椅,爹爹也想法子给你搬了来……"
陈见琛突然仰起脸来,"龙椅?那恐怕不是见琛所想,而是爹爹想要。"
陈霸先沉默。
晓衣适时地带人退了出去,陈见琛慢慢地自己起身坐到一旁,"见琛明白,权势地位,天下江山是爹爹所求,可我不过女儿家,若是男儿理当为爹爹出生入死无可厚非,如今我再无他用,用作联姻也算尽孝……"
"爹不是……王家三子容貌品行出众人尽皆知,多少幕僚的千金都求之不得,爹若选女婿,他定是不二人选。"
"不管是否只是为了联姻之利,见琛清楚这种王侯生活,因此才不想继续,王颜确实不似女儿所想,但无论如何他也身处权势中心,见琛不愿余生再活在这旦夕祸福的囚笼里……爹爹嫌韩子高出身不好,无功无德再无所长,可女儿便是喜欢,若是同喜欢的人一起,哪怕同归会稽山野也算此生完满。"
陈霸先突然起身一把拂倒了那桌案,"陈见琛!不准你再提那个人!"桌上器具倾倒碎裂一地,屋外晓衣同众人跪下,"相国息怒,小姐年少口不择言,相国不要怪罪……"
陈见琛收了声音,那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陈霸先不让分毫。
"你纵是哪一日不嫁王颜,也休想同韩子高有何关系!他是什么人?他和你堂兄那些事情谁不知晓,顾虑你是个女儿不说与你听那是为你好!"
"你们说他是我堂兄的男宠,这又如何?我看他绝不是那种人,我信他便可。"
陈霸先眼见她执迷不悟就同那入了魔的人一样,一时心火上涌咳得止不住,陈见琛看出爹爹身子不适,顾不上扭了脚挪了过来扶着陈霸先,"爹?怎么这病还拖着……"
"爹没事!"陈霸先一口气压了下去挥开她。
"是见琛说得太过了……"陈见琛扶他坐下叫晓衣撤换了茶水过来,陈霸先歇了歇精神难得有些怅然,"爹也是老了,如今女儿的心思都管不得了。"
陈见琛不敢再提那些事,陪着他坐了一会儿,陈霸先打量了她半晌,若有所思开了口,"说起来,王颜倒对你是真心,否则你也知道,本来王僧辩他不会轻易地在我面前软了口气几次来求这门婚事。"
几个下人远远地听着动静避开,取了水去养花,今年春光之下满城佳时,相国府中的芍药却开得迟了。
绣楼闹得翻了天,只不过恐怕王家这时候也有人相思成疾吧?王颜求之不得,见琛心有所属。
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坏事。
陈霸先微微地笑起来,伸手将女儿散乱的发丝理顺,"好了,不要乱动,养好脚伤是要紧,过来,爹看看肿得可厉害?"
隔着院墙之外的小丫头轻轻往花叶上淋水,"啊"地一声赶忙捂住了嘴四下望望,几个人过来拧她,"还嫌事不够多,大惊小怪的……"
"不是……这花……"
下人们凑在一处看那簇金贵的芍药花,朵朵娇艳的花苞欲开未开之际沾了水的重量竟是支撑不住,"怎么会?"顺势蹲下了身子几个人再往下望,只见根茎却全烂死在了盆里,徒劳剩下顶端好好的颜色占尽春风。
颤巍巍地迎着风,金边芍药之下黑绿的颓势渐渐顺着根茎蔓延,还能耗得了几日?
恰是那芍药落地的时候,千里之外并不起眼的小小山林之中有白衣人随着国师一路往药室去,守卫恭谨地行礼,国师却一反嚣张常态,慌张地胡乱摆手应下,"我去……去同竹公子入药室取药。"
木墙忽地被人一把推开,暗的什么都分辨不清的屋子只剩下迎面而来压抑的药香,那空荡荡的绯莲红被人半披在身上,露出一截惨白的里衫,竹散乱着头发坐在满地花叶之中,原本还有些紧张,一见韩子高一把推了个人进来吓了一跳,"你……参见国师。"
那瘦削的老头脸面都皱起来,眼睛转了一圈恍然大悟,"你个废物竟然背叛主上!"
竹下意识地搂紧了那袭暗赤色缎子不住地摇首,"我不是……"他只怕韩子高想也不想如此冲动地同自己互换跑出去会有差错,一旦让人看出来,他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竹死都想不到,这看着尚且年轻的少年竟然敢劫了国师跑来这里!
一时安静下来,竹不住地后退,"国师饶命!"
那老头便知道这竹公子一向软弱,立即又拿出了那副嘴脸故作狠厉指着墙边,"快去回禀主上!城中有奸人图谋不轨!黄口小儿竟敢要挟本国师……"
话没说完韩子高直接给了他一脚,这人编排出来的无稽之谈害死了无数人,贪生怕死姑且不论,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分秒不忘,韩子高拉下面罩来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那国师低声惨呼,缩在一旁捂着撞到的伤处再起不得身,他伸手去扶竹,那人却只看着地上的老头不敢动,韩子高开口问道,"你怕什么?"
竹看着他的手摇头。
"你怕他做什么!他口口声声骂你是废物,可你当日还为陈茜换了一千人的命,他呢?他一句炼丹的荒谬之言害死了多少人?他还害你成了这副样子!"韩子高简直觉得竹的懦弱已经无药可救,"我以为侯景的国师总也该是三头六臂天神下界,如今见了不过如此!我随意地剥出木刺来都能要了他的命……竹,你还怕什么?"
"让主上知道了……你我都要死……"
韩子高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拖起来,竹颈下牵扯带出来的景象让韩子高不忍再看,余光里见到他有些恍惚地抱着自己的绯莲红,不住地握在手心摩擦,一时也起了气劈手夺过来,"你不要以为这颜色该是给你的……它什么都不是,只是身衣裳罢了,它成不了仙丹也救不了侯景!你说它不吉,我非要让你看着它在我身上会是什么结果!竹公子,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他们这些人说要你死你就该去死的!"
竹愣愣地看着,眼前明明和自己有着相似眉眼的人却在做着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在他这般年岁的时候无辜地被人扯进了家国阴谋之中,如果换做是韩子高,今时今日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这绯莲红的不吉颜色只是他眉心的朱砂一般,美得傲然,美得像是他的刺。
韩子高干净利落地拿起一团榻边昨日碎裂的长纱,塞进了那国师的嘴里,这人好像方才被他气极之下一脚踢得撞到了什么,这时一直捂着腹部额上见了冷汗,这倒也省了制住他的工夫。套上了自己的衣裳他回头就看着竹公脸色如同那素白的面罩一般,直直地盯着自己看,最终开口问了一句话,"如果是你,你不会软弱的答应沈参军为了女儿毒害陈茜对不对?那么……之后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主上抓走,用不着做什么选择……妙容也就不会被害,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韩子高笑起来,很简单地否定了他,"你错了,竹,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他也同样盯着他的眼睛看,"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当年你同沈妙容在吴兴城外突然被他劫走,如果换作是我,竹公子,我韩子高若说不想和他走,就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竹突然明白了。
人和人真的不可能一样,完完全全不可能,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以韩子高的性格,除非他想,否则谁也控制不了。
"你……你威胁国师,如今已经暴露,你打算如何?"竹仍旧有些担心地看着地上的人。
"我本来只想弄清这城里的情况,没想到遇见他,忍无可忍不得不出手,以后……"韩子高想了想,"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必然不能放了他,只能带他来这里。"
国师在一旁也渐渐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突然唔唔的叫起来,韩子高知道他怕什么,刚想摇头却又突然走近,这个时侯他竟然阴差阳错地威胁住了侯景的国师,确实对自己大为有利,一把扼住他喉间松开了那国师嘴里的东西,"我问你,侯景打算将我如何处置?"
国师呸了一声又想骂起来,韩子高手上之力渐渐缩紧,"你自己也该明白,如今杀了你灭口是我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不要!咳咳……你……你放手!"
韩子高本来也没有杀他的意思,任他说话,"或许就是今夜了……主上好似对你很感兴趣……"
"今夜?今夜如何?"
那国师狂笑不止,"别说你这砂都散了还不懂人事……"韩子高眼底突然激起的怒气吓得那人不住地挣扎,"你怪我也没用……主上当年便有此好人尽皆知,恐怕那会儿你才是个幼童……"
韩子高一把松开他,果断地将榻边软纱撕扯开来,将人死死地绑住了藏在床榻最里侧,他看着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听着,我今夜之前要找到我的剑……所以我必须出去,这个人除了妖言惑众之外没有其他本事,竹……"
这明明比自己小上数岁的孩子竟然稳得让竹突然静下了心,韩子高的口气极低却很是郑重,"相信自己一次,竹,我见到过你的画像,夫人……时至今日沈妙容仍旧将你的画像挂在屋中,她一直不肯相信你死了,所以竹,你记得浅水城之外还有人在等你,无论如何相信自己一次。"眼光看向床榻里侧藏着的人,"我现在出去寻剑,你不要怕,他现在动都动不了不可能伤到你,看好他等我回来,你一定要记得,韩子高要带你和阿柳出去。我们都不会死在这里……一定不会。"外边好似突然有了走动的声音,韩子高说得越来越快,"出去了一定有办法治你的伤,不要放弃。"
竹下意识地点头应着,被他一把推着交换了衣裳,拥着那袭妖异的赤红坐在榻边。
韩子高遮掩好了自己,"阿柳为了他娘一定要活着出去,你为了夫人也一定要活着出去。"
竹深深吸了口气,药香让他能够稍微地打起精神来,他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脆弱,他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希望,在他见了韩子高之后突然被激起早已化成飞灰的希望。
是不是……就算死,也应该是死在日光之下。
他不应该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以前他从来不敢想,可是韩子高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够放大人心底的声音。
"我为了妙容,阿柳为了他娘,那么你呢,韩子高,你为了谁?"
韩子高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廊上竟然突然没了守卫!
韩子高再度出来的时候眼见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想着这剑只是很多年前的普通佩剑,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十之j□j是要被毁去或是留存起来挪作他用,必须要想办法在入夜前寻回来。他大致地顺着木廊往下走,一排隐隐透着烟气的隐蔽石屋就该是丹房熔炉所在,结果走了几步却觉出不对,抬眼向着木廊之外玩去,夜晚雾气被风吹得散开一些,城门之外的浅湖边……
等等。
好像湖边有人。
雾气飘忽看不分明,韩子高顺着木廊急急地走下去,一行都不见守卫,一直到临近了阿柳所居的屋子之旁才看见只剩下两人负责看守那孩子,一时守卫抬眼看见是一袭白衣,冷笑起来,"小公子出不得房门。"
韩子高不得出声,突然回身指着那城门的方向故意有些畏惧的样子,那两人笑起来,"竹公子你怕什么,难不成国师又要把你扔进那炉子里……
大事不妙!"
两人这一看也看出了城外竟然人影绰绰,想也不想就要跑去回禀主上,却顾着这里还有人要看押,转眼盯住了这白色的人影,"主上有命小公子不得迈出房门一步,此刻我等为保城门必须暂时离开,竹公子你守住这里,如果小公子不见了……你也懂得后果!"
白衣人颔首算作是应下,很明显浅水城里兵力根本不够,城里的死亡人数连年增加,基本所有的男子都被抓进半山上做了守卫,如今这样的时刻一旦城门出了事,所有的下人都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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