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泥土气味。
回过神来才觉得拥着她的样子有些失礼,韩子高骤然松手,她猝不及防退后两步,到底还是用帕子掩了嘴,“我不管,我今日决不回去。”
红了眼睛看着他,韩子高一时心软,见琛尚且比郁书大一些,上一次城北海棠树下,郁书傍晚也曾经这般红了眼睛看着他,是他狠心,一直都只顾着自己的一切。
也不知道如今郁书如何……
“真的不愿走?”
“你可以不用管我,只要别赶我回家。”
“可你在这里无处藏身,县侯府不是寻常人家,你这般乱闯定要让巡卫发现。”韩子高说着望她软金纱的袖子竟也拖出了褶皱,心里不忍,“先别哭,不然……同我去个地方,只有那里无人敢打扰。”
她含着眼泪使劲应下,“好。”
跟着他走,连背影都放不下。
牢牢地勾勒出的轮廓,一如那一日的侧脸,美好得都有些不真实。
陈见琛同他做了一段绕出了竹林,这才看见这清冷幽静的林子后竟然有方院落,“这里是……”
她好像有些印象,又记不起来。
韩子高示意她轻一些,“这里是夫人所住的地方。”
“啊……”陈见琛惊呼一声才捂住嘴,那句嫂嫂憋在喉间,看着他先进去,远远地来了个丫头看见是他很惊讶,说了几句话那丫头就过来探看。
一见了陈见琛慌得差点叫起来,“小姐……小姐怎么来了……”玉儿是随着陈氏多年的丫头,这时候认出了觉出了怠慢,慌忙迎了进去,“小姐来了为何不同传一声?这里幽僻,可是来看夫人的?”
陈见琛一个劲地示意她不要声张更不要乱叫,韩子高觉得她身份定是不同,又不知道具体,“玉儿,她是?”
陈见琛袖子下拉了她一把,玉儿只能是陪笑,“是……是见琛小姐。”
他自然知道她叫见琛,算了,“夫人近日如何?”
“仍旧是同以往一般。”四下药香弥散。
门微微开了,有女子苍白的裙角露出一些,“这是怎么了?”
陈见琛像模像样地低了首,“夫人,见琛来探夫人。”沈妙容觉得不对,一望之下也吃了一惊,“见琛?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可见过县侯了?”
陈见琛慌忙摇首,“夫人不要同县侯说。见琛想……想今日不回去,夫人可不要……”沈妙容看着这情势,八成是她又闯了祸回不去家,这位小姐的名声可自幼起就是骄纵无法,只是……怎么会突然躲到了自己这里?
韩子高看着这样子她们似是都认识,那便请见琛自己去说明就好,自己本也是莫名其妙被她拉着不放,这时候也该回去了,却不想沈妙容安慰着陈见琛见他要走,突然喊了句,“子高?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他回身看她,破碎的额角,发丝同那衣裳却是一丝不苟极是肃静优雅,这时候揽过了陈见琛说了几句,“带小姐先去我屋子里待着。”又上下看看,这刚过了十六的女孩子上下都周全,也不知是怎么闹了事情不敢回家,只要没出意外就好。
沈妙容向着韩子高走过去,那见琛也盯着他不放,这一时他反倒成了人人关注的重点。
竹林清净,也是将至日暮时分。
“我知道他要去会稽了。”沈妙容从容而立,多少年什么也都淡了,反倒是每一次看见这绯莲色的衣裳都有些局促,尽量维持住的安然,她平静地笑,“其实没什么事,我仍旧是留在这里,无所谓他去哪里,倒是……你可是要同他走?”
他也听说了沈妙容不离开建康,县侯只言夫人抱恙在身,不宜水土变换,仍居府中。“夫人……身子不好,确实不宜辗转,子高是个下人,自然是需随着县侯。”
“看这欲言又止的话,他是不是告诉你我身上有什么病?为什么这般畏寒?”她突地凄凉一笑,“你不用觉得不好说,我自然是知道的,如今看着……你同他很好。”
“我不会是竹,夫人无须担心。”他还记得她时常疯溃边缘地字句,她心里有太大的悲怆,无从说起的担忧。
“是,我有时看着你……却也替竹不值,陈茜当年没有心,他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就出了事情。说到底我们是乱了的恩怨。有时候有些控不住,我若是说了什么疯话,子高……你可听得,也可不听。”
他沉默,“我知道他做过什么,也知道夫人悲苦,只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何谈什么悲苦?我当年所选也不是为了陈茜,如今冷静下来想想,这么多年陈茜一直心中有愧,否则按他的性子不会忍让我如此。”沈妙容慢慢抚上两侧竹节,“他散了他的骨……我都看到了。终于肯放他走了。”
所以她肯定不会离开这里,这里有她的竹公子。
韩子高微微笑起来,“夫人,保重要紧,或许开春的时候,我还会回来。”
沈妙容却是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一次仍旧是要出事,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我不想你同他走,跟着陈茜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绯莲红色的衣裳静静行礼,退去的时候却是昂扬的风姿,“夫人,我信他赢,子高同他许了一世,说到做到。”
他从来都不顾忌别人说什么,他韩子高选择了的,就一定放手去做。
真是不一样的人。
竹,沈妙容静静闭上眼,竹音依旧,突然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他不是竹,他的性格不会允许自己软弱,所以就算真的有事……
韩子高也不会退让。重蹈覆辙?他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再睁开眼睛,那绯莲红的色泽已经走得远了,沈妙容却知道过不了几日或许他们就要离开,突然有些晦涩的心情逼得自己开了口,“韩子高!”
他远远转身,微笑而起等着她说完。
“记得这一次……无论如何同他一起回来。”
这一次,同陈茜一起回来,不要再是那样凄凉的结局了。属于以往三个人的故事已经残破不堪,如今,所有的光都聚在这一身莲花色的人身上。
她看着他,就好似一种旧日毁灭了的一切终于能够重生的安慰,虽然明知道故人难再,说不清的一切也都成了他散开的骨。
可是韩子高,要好好地回来。
断枝露犹泣,点点竹影。
夜色渐渐沉下来晕染如雾,恰是惹人意绪萧然的季节。韩子高沿着小路回了寝阁,隔了一段距离就先看见屋内起了灯火。
他回去了。
推开门的时候,韩子高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忘了做好掩饰,陈茜换了外袍异常平静地坐在案旁,地上空荡荡放了口木箱。
见了他进来也没说话,一股凉风带了进来。
“相国送来了什么?”
“没什么。”他也实在是不会扯这些无趣的谎,顺势将那箱子合上,“叫离兮来收下去吧。”
“这倒是奇了,难道送了口空箱子来?”陈茜眼睛盯着案上来不及收拾的一堆石榴外皮,拿起来望望,“我记得嘱咐过,不教你左手使力……但看着这样子,这石榴可不是你剥的。”灵巧的小段碎片,那侧面的痕迹分明是女子的指甲。
“嗯。”他就应了一句,原是觉得无所谓的一件事,突然又看着屏风后那女子硬塞给自己的一半果肉,晶亮亮的颜色果然好看。
很执拗的模样,大声说着,“我喜欢你。”韩子高突然有些想笑,忍了回去,就当作是帮她一次,心软片刻敷衍了一句,“我叫离兮来剥开的,吃了一半放在那了。”
陈茜一把甩开,韩子高看着他以为他又要问什么,却只见他伸手拉了自己,“那就好。在等一阵手臂便长好了,你万不要这时候使力又伤了,小心骨头不正。”
韩子高应下了,陈茜坐在他身侧慢慢地动动他的手间替他揉揉,仰首说了句,“可能会回不来。”
“什么?”他没想着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等了半晌没见陈茜再开口,忽然就明白了。
回不来么。
“不可能。”韩子高斩钉截铁。
“子高,还是太年轻了……”陈茜低笑,“你这样子就像我当年一样,但那时候我还大你一些,叔父说让我撤离京口,怎么也不肯听,他下了三次命令,每一次我都是这么回答他。不可能。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了。”
不可能的下场就是,你所不可以想象的一切都会是可能。
“那你为何不回吴兴?”韩子高想也不想冲口而出,他只记得吴兴是陈氏起兵之处,是他的故乡,他若是一直如此琢磨着回不来,那何苦……有些负气地说完才觉得不妥,“我不是故意……”他这话问得未免太残忍,什么时候就想这么多。
落叶归根?韩子高说的着实有些过分。
他只是不习惯做弱者,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其实我很不愿说起,不回去只是因为自己觉得不能回去。或许同你的心情一样,不敢。就像你那一夜蹲在城北的巷子里,子高,其实你不敢回家去对不对?”陈茜的声音很平缓,今夜看着他的眼睛里,终于能够有一些不一样的颜色了,不只是一味深到了什么都不能窥探的暗色。
“这么多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可惜如今想这些……就会觉得当年做的一切都需要今日来还,从吴兴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报父母之仇,会跟随叔父终成霸业……”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韩子高却突然压下了他一直帮着自己疏通经脉的手指。
“你这样子让我很意外。”
“是么……”陈茜只是一直放低了声音,直到突然有些不能控制,他最近时常会控制不住的……颤抖。“我也不一定只会屠村。”
这样的一切,原本都同一个英武暴戾的长城县侯无关。
可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韩子高明白他这一刻的心情。
就像相国说的一样,一条链子,这链子困住他并不可怕,可怕地是需要他自己亲手去领了来。
没人想要毁了他,如今是陈茜自己选了自己毁了自己得到的一切。
这样的感觉才让他受不了,何况是,他会自己面对着自己一天一天的失态。只是因为在他一直信赖过的叔父眼中……纵是狮子,也不过是个畜生罢了。
韩子高想着相国的目光,充斥着绝对的控制欲,那样的人不会百分百给与任何信任,那怕是用血缘维系他都不可能相信,“陈茜,此次会稽之行你我都不要互相探问。你不说,我也不说,只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清楚。”
他仍旧是故意地平静了看他,韩子高慢慢地压制住他有些颤抖的指尖,并不询问也不作任何安慰,他只是压着他的手慢慢平复了他的悸动,“陈茜,我们试着离开这条链子……离开你叔父。”
陈茜忽然拉过他拥住。
“韩子高,我该看好你……你果然有做叛徒的天赋。”什么时候了,韩子高又说得很是认真,陈茜却还是带着笑意。
“不,这一次我觉得……或许你该应下陈顼当日的提议。”这绯莲红的人并不挣动随他抱着,一直不断在想这事情,脑子里前因后果交叉在一起,陈茜却彷佛根本没听进去一样,再开口却是牢牢地拥紧他,确定韩子高并没有还手的余地。
“告诉我,子高,今天这箱子里……送来了什么?”
他自然不好骗。
“料子,让人收起来了而已。”信口胡诌,先蒙过去再说,却不想那促狭不放的人从袖口拿出了支东西,韩子高哑口无言。
烛火下亮晃晃的翠金攒花钗子,分明是女子之物。
陈茜的眼光分明让韩子高看着有些负气,完全就是怀疑一切,还说了这么久别的话才问起来。
倒弄得他真的掩饰了什么一样。
“我叔父可还没有糊涂,不会看着你觉得是个女儿家吧……这若是他送来的东西,那就奇了。”
故意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异常想问他到底见了谁。
女子的东西,陈茜微微挑了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攒金的芍药别看细小,可工艺卓绝,若非城中那最大的暖珠阁出不了这样的成色,子高,这女子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啊……”
“我也奇怪,你不用这样的口气。”韩子高一把把那钗子拿了过来,“见琛是谁?我不认识,别人都这么叫她。”
“陈见琛?”陈茜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是。她自己藏了这箱子里被抬了进来。”韩子高干脆地说出来,陈茜看着那钗子慢慢笑了,“怪不得,除了她也没人用得了这东西……竟然藏在了个箱子里?”他想起来那箱子憋闷,这被宠坏了的孩子一定又犯起什么骄纵的脾气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随你怎么想。”
“她是我叔父的女儿。我的……堂妹?”好像是第一次用这个称呼一样,陈茜思量了一下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这下韩子高真的有些惊讶了,他不是没想过的,听这称呼和众人似乎认识她的样子来看也该是相国府上的重要人物,只是他一直觉得实在不像而已,那样不管不顾性格极直白的女孩子怎么会是陈霸先的女儿。
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他以为那府里的人都该是高深莫测话不多说。
“她为什么混入府中?”陈茜急急追问。
“不知道。”
“不知道?她来了这里半日,我不见她找了别人,那岂不是一直同你一处?”
韩子高看他格外在意不断地探问,终于笑起来,“你紧张什么?”
“韩子高!”
“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听她的意思,是相国把她关起来了。”
这话题一时没有理清楚,月华铺地,这边说着,那边府里却已经翻了天。
相国府的绣楼玉华阁前跪了一地的人。
陈霸先的震怒只是因为还有人暗中相助,他自己女儿的心思他最清楚,只是这些不懂事的丫头实在太过。“晓衣,你起来。”
晓衣浑身发抖,跪着不敢动。
“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相国息怒,小姐求得厉害,晓衣不敢忤逆……小姐也确实憋坏了……”
“不敢忤逆她就要忤逆我!你给我看清楚,抬起头来!这府中谁是你的主子?小姐胡闹,你也敢跟着胡闹!”拂袖一把推了那玉华阁的门,四下里看看,空无一人,“现在什么时辰了!入夜小姐一个人在外边,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晓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晓衣眼见就要落了眼泪,战战兢兢还不忘了接了一句,“相国,晓衣说实情,小姐就是被送去了县侯府上……一时想来,还不至出事……”
“给我掌嘴!”
陈霸先转身而去,身后求饶之音连连,“来人,去取件罩衣,接小姐回府!”
上一次惊扰了十二条街的百姓,这一次竟然藏进了箱子混入了县侯府。他陈霸先的女儿果然也是不让分毫,一点顾忌都没有。
夜里风凉,这丫头也真是太胆大妄为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要让她收收心。陈霸先看着车马出去接人了,独自立于书房门外。
十六了,也到了年岁,这成亲的人选确实该要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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