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药便煎好了。黛芫端着药,立在我垂下的帷幔前:“夫人,药来了。”我本不想喝下,但腹部涌上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倒逼迫得我无法选择。“算了,拼一把,喝了!”我横下心,对黛芫说道,“进来吧。”喝药成多,自然也就将那难忍的苦化作丝丝的甜,在舌头上蔓延。
喝下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腹部竟然真的没有疼痛了,而且微微有一丝暖意。我的手轻轻搭上腹部,不住的抚摸着。我是心中生疑,而黛芫错误认为我是母性使然:“恭喜夫人身怀麟儿,夫人现在望上去真真的有了些慈爱呢。”我闭上眼,不屑的冷笑。慈爱?自从我堕为才人后,就再也不会有爱了!恭喜?根本就没有身孕,何来贺喜一说?只是宫灯的照射下,这个笑,太过于妩媚的娇笑,嘴角微微一扯的含蓄样子。
“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宫累了,想要睡一会。”我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道。“是。”黛芫和屋中的宫女都退了下去。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奈的叹了出来。黎明的曙光何时才能到来?朝阳何时才能再次悬挂于天空?只不过它吝啬之极,从不肯赏给这宫中一丝阳光。
吹熄了最后一盏宫灯,我闭上了双眼,渐渐陷入梦境。
天大亮时,我才起身。“梦苑蝶恋朝慵起。夫人好雅致。”黛芫在一旁收拾着东西,看见我起身,笑道。“黛芫,快帮本宫更衣。”我看了看天色,知道今日起晚了,再不快些就来不及请安了。“夫人是担心请安一事吧?”黛芫果然心思灵巧,猜中了我担心何事,“夫人大可不必忧虑,夫人昨夜有小产之迹,前不久又差些堕了胎。御医说夫人应当静养,所以皇上特别下令免去夫人每日的请安。”
“那皇后她们呢?”我连忙追问道,心中默默想着,一定不要孤立我一人。“皇后她们可没有夫人这等闲情雅致,她们照例是每日要去请安的。”黛芫不经意的答道。黛芫的回答,彻底粉碎了我心底最后的一丝幻想。我靠在那里,眉头皱在一起。我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的攻击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是现在我扎根不稳时。
“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来?”黛芫看了看我紧皱的眉头,认为我的身体不舒服。“没有,不用劳烦了,扶本宫起身,本宫要走一走。”我摇了摇头。黛芫突然跪了下来:“夫人,皇上特别下令,让夫人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除非御医诊治后,确认夫人的身体无恙方能踏出房门。还望夫人能够体谅奴婢难处。”我合上了眼睛,良久无语,半晌道:“好吧,本宫不为难你便是。”
这个时候,怕是雪夫人怀孕二月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了。我不想知道榕萃的表情,既然狠心,就应该狠到底。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个好人。在小时候,我坚持认为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彻底的坏人。好人总会干几件恶事,而恶人却也会偶然间干几件好事。可是可悲的是,当好人办坏事时,人们巴不得立刻捉去游街,拿那些平日的下脚料狠狠的砸向所谓的“恶人”,而恶人干好事时,人们却立刻另眼相待,欢欣鼓舞,甚至大肆宣扬,赏金银财物。
我知道,榕萃这个时候一定会静静的看着绣框,有些悲伤的听着这则消息。我猜的果然没错,榕萃确实是在出神。她看着绣框中无意绣出的女子,想要拿剪子剪去她在她心中的最完美的形象,但拿着剪刀的手总是颤抖抖的,握都握不住。一名女子,倚着窗框,盈盈的笑着,看着一池夏花。旁边还绣上了一首小诗:“浮畔偷得半日闲,倚窗雕栏心生怜。夏花复开无人问,徒留满池花影残。”
这个人,便是磬涟。只是,那时的她眉眼之间都沾染着清纯,仿佛天上的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又果真像那青莲一样,亭亭玉立于淤泥之中,不染尘埃。而现在的她,虽然谈不上心机深厚,但总归失了当初的一份纯真。榕萃知道,在这吃人的后宫之中,磬涟若还是原先的磬涟,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她无法接受现在的磬涟。她第一次感到了陌生感,那种足以摧毁一切情感的疏远感。磬涟的世界,她终于进不去。
想来也是,她为主子她为奴,怎么可能有对等而言?可是她无法忘怀磬涟原先真诚的承诺,以及那个地洞深处的“妹妹”,虽然之后磬涟再也没有喊过她“妹妹”。她等了这一声“妹妹”,等了足足12年!泪,无言,静静的掉落,打湿了一大片的夏花。榕萃微笑着,拿起剪刀剪断了绣品。若汜囊布已经沾水,那哪怕这幅绣品再怎样技艺高超,也总归舍弃,正如同人。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不再彼此信任,那么哪怕这份感情多么宝贵,两个人怎样惋惜,也终挽不回事前铸成的大错。唯有在以后的日子仔细反思。
一剪子下去,绣品被从中断成两片,榕萃闭着眼睛,却也能感到自己眼泪涟涟。瓷器碎了就是碎了,即使请来能工巧匠再行修补,也总是会有裂缝。即使别人看不出来,但做事人和瓷匠总会知道。绣品也是如此,断了就是断了,就算事后拿来针线补救也会留下一道伤疤。物品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
繁花若叹流年,更曾忆年少轻狂。榕萃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这样一句。想想也是,磬涟现在还未及笄,而她仍是豆蔻年华。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韶光也就一并随着流水而去,匆匆流逝的是红颜,也是那些妃子的一切。
榕萃往窗外看去,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银白色的雪掩埋了一切,却掩埋不了野心;它能洗刷一切,但却不能洗刷这宫中女子的肮脏。它仅仅是虚伪的隐藏着众人皆知的秘密罢了。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花飘飘洒洒的杨在半空,宛若一只只破茧成蝶的雪蝶。
想到这里,榕萃有些僵硬了。她无法忘记她离开前磬涟的眼神,她柔声的问道:“榕萃,你也离开我吗?”雪,夫人。榕萃苦笑了一下。磬涟的所有喜好都印在榕萃的脑海里:磬涟伤心时喜欢吃甜点,想用那醉人的甜来麻痹自己身体乃至心灵上的苦楚;磬涟最爱穿青色长裙,不喜梳妆,青丝长长披散至脑后,若打扮,则必定用一根素玉簪挽住头发,再不做其他装饰。受了疼痛,必定死撑到最后。衣服从未熏香,若有香气,则必定是莲花香。
榕萃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些琐事已经不知不觉的占满了榕萃的心,她想狠下心来决裂的磬涟已经不动声色的攻占了她的心,让她始终无法忘怀那一抹傲人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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