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你说谁是逆贼?”君澈跌跌撞撞,挥着小桌闯了过来。
霍红英是半点儿也不跟他客气,扬起手中长刀,“唰”地一下砍在了那张伤痕累累的小桌上。
乌木包银的小桌瞬间裂成两半,君澈一手抓着一条桌腿,神色迷茫。
孙侍郎等人持剑护卫在君澈的身旁,却被万安凌厉的目光逼得连连后退。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又猛地睁开,厉声道:“还不将睿王拿下!”
君瀚率先持剑冲了上去,万安、霍红英二人随后跟上,片刻之间便将孙侍郎几人制住。
君澈仍然持着两条桌腿,神情呆滞,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君瀚转身跪地,问皇帝道:“睿王谋反之事,如何处置?”
皇帝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什么谋反?他只是病了……送回睿王府去吧。病愈之前,不许他出府门半步!”
“父皇!”君瀚一脸怒色,几欲冲上去拼命。
皇帝避开他的目光,沉声道:“就这样吧。”
君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一语未发。
群臣陆续跪倒,却也没有人开口。
没有人质问如此宽纵枉法如何治国,也没有人追问那些死掉了的官员如何处置。
皇帝这样决定,自然有这样决定的理由。他们可以不赞同,却必须顺从。
只是,失望像野草一样,疯狂地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
“都平身吧。”皇帝面沉如水。
朝臣们抬头互相张望了一阵,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怎么,你们要造反吗?”皇帝横眉怒目。
君洛忽然笑了。
他缓步走上前,端端正正地跪在御座下方,神情依旧是散漫无谓的。
皇帝低头试图与他对视,却被他冰冷的目光逼得缩了缩身子,跌靠在椅背上。
君洛勾唇一笑,缓缓开口:“父皇,没有人要造反。诸位大人们或许是病了;这天下纷纷黎民,或许也……”
皇帝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偏偏,他无话可说。
寂静,在偌大的锦华殿中弥漫。有人心惊胆战,有人义愤填膺。
当然,也有人……心如死灰。
桌角的一盏纱灯忽然大亮,闪闪烁烁,最终归于黑暗。
那是纱罩下的蜡烛燃到了尽头。
本该过来添灯的宫女双腿发颤,心急如焚。
殿中剑拔弩张,叫她如何挪动半步!
皇帝似乎惊醒了过来。他怔怔地看着那盏暗下来的纱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父皇……”君瀚抬起头,似乎有话要说。
皇帝抬手止住他,沉声开口:“确如睿王所说,朕年事已高,朝政之事,力不从心了。”
“皇上!”左相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怒吼。
皇帝没有理会。
他抬手抚摸着御座扶手上的龙头,低低一叹,继续道:“皇七子君洛仁孝纯善、睿智敏达,堪承大统。朕,今托付江山于兹,着令……三日后行登基大典,望能弥纶区宇、大庇黔首,不负历代先人、不负万千黎民!”
话音落下,殿中仍是一片沉寂。
罗青桃不工文辞,听得有些迷糊,只知道与君洛有关,却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但……登基大典?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罗青桃皱眉看向君洛,却见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仍是嘲讽的笑容。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道:“还不接旨?”
君洛唇角的冷笑,愈发加深了几分。
身后渐渐响起了一些嘁嘁喳喳的声音。那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朝臣们,终于也开始有些发慌了。
君洛仰头看着皇帝,目光依然冷冽逼人:“父皇难道便没有旁的话吩咐吗?”
皇帝沉默半晌。
然后,缓缓开口:“皇室一脉,已凋零至此,你要以仁爱之心待人,万不可残害手足……否则,朕定不饶你!”
君洛终是没能忍住,冷笑出声。
今夜殿中,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跟他原本设想的一模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心中的失落才会更加强烈。
他猜到了君澈事败之后会装疯卖傻,也猜到了父皇会不顾群臣的反对,袒护反贼到底。
哪怕被逼退位,他也要用最后的威严,保住一个反贼的性命!
还能说什么呢?
这么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如此吗?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君洛便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几位皇兄的陪衬而已。
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也不是因为他不够努力,只是因为……
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错误。
可是,这世界,难道是他自己要来的吗?
他的父皇,是一个仁君。他平等地爱着他的每一个子民,也平等地爱着他的每一个儿子,只除了他。
一个父爱无边的人啊,为什么偏偏不能分出一点点仁慈,给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一次次受伤受罚、一次次被冷落之后,君洛学会了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他不再去书房读那些文韬武略,也不再关心天下的黎民疾苦。他学会了斗鸡走马赌钱酗酒,再年长一些便沉迷于眠花宿柳票戏捧角,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成为了全京城全天下的笑料,父皇待他反倒一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只能装着不知道。
直到,羽翼丰满。
他延请神医混进太医院,从死神手中抢回父皇的性命,却只在父皇的眼中看到了戒备和恐慌。
但,此时的他,已经强大到可以忽略那道伤人的目光。
他依然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笑玩闹,像是个心无城府的孩子。
父皇也迁就着他,完美地扮演着父慈子孝。
直到此刻。 君洛掩住冷笑,垂下眼睑,俯身叩首:“儿臣……遵旨。”
皇帝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自始至终,殿中群臣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君洛站起身,缓步走到皇帝身旁,俯身垂首:“父皇累了。儿臣送您回宫歇息吧。”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站了起来。
殿中群臣三呼“万岁”,君洛只吩咐了一声“散了吧”。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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