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水湄阁。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明晃晃的刺人的眼。
九娘看见罗青桃眯起眼睛,忙吩咐涟儿把窗子关了,又向罗青桃笑道:“这几日天气这样好,校场围猎一定很顺利。说不定再过几日,主子就能回朝了呢!”
罗青桃低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九娘见她兴致不高,只得闭口不言,手中飞快地替她梳了个繁复的牡丹髻。
今日要到太和殿去上朝,妆容自然是不能马虎的。
罗青桃闭上眼睛,任由九娘在她的脸上涂涂画画,心思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耳边不断地回响着的,是昨日太上皇那番不知是真是假的“真情剖白”:
“大梁承奉天命已有数百年,国势已然衰微,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此时大梁需要的是一位中兴明主,而不是一个昏君!”
“老七是朕的亲生爱子,朕岂会与他为敌?朕如今步步为营,不过是为了逼他一把,让他真正成为天下子民爱戴的明主罢了!”
“一个万民爱戴的明君,是不能有太大劣迹的,可他……丫头,你就是他最大的劣迹!”
“如今你的名声如何,你自己想必也是知道的。战神罗家的威名,也已经挽回不了你的声望——老七对你有情,所以至今狠不下心来决绝,可是你就忍心让他被天下人诟病吗?”
“只有明主才能救天下,而你是他成为明主的绊脚石!”
……
昨日那只老狐狸说了很多话,罗青桃已记不住那许多。
她只记得,那个老东西居然屈尊纡贵地给她行礼,求她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放过君洛……
罗青桃觉得很好笑。
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这老东西把她当成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了吗?
天下苍生,与她何干?这天下苍生,何曾对她仁慈过?
昨日她并没有反驳太上皇的话,可是那只老狐狸似乎已经有了打算,反复嘱咐她今日按时上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罗青桃不慌不忙地梳妆完毕,早已过了上朝的时辰。
站在太和殿门口,罗青桃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她倒是忘了,太上皇是勤政的。君洛不在,他便把早朝的时辰改了回去。这会儿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早朝只怕快要结束了吧?
提起裙角,罗青桃施施然地迈进了太和殿。
殿中气氛肃然,文武百官像庄稼地里的秫秸一样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站着,并无一个人开口说话。
看见罗青桃进来,坐在御座上的太上皇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开口责备。
等罗青桃庄重地行了叩拜大礼,太上皇才虚抬了抬手,道了一声“免”。
罗青桃安静地起身,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到何处。
太上皇向她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罗青桃略一迟疑,沿着西侧的御阶慢慢地走了上去。
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并不放在心上。
太上皇皱起了眉头,干咳一声,冷冷地道:“事到临头,竟无一人请缨,朕要你们何用!”
罗青桃被他严厉的语气震得耳中嗡鸣,殿中群臣更是齐齐跪了下来。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人膝行几步,跪到了众臣之首的位置。
太上皇似乎松了一口气:“彭卿……”
罗青桃走到太上皇身旁站定,皱眉看着这个陌生的武将。
彭武跪着磕了个头,语气沉重地道:“这次南越来势汹汹,就连凌将军都已经败退两次……我大梁朝中确实已经无人可用,不如……”
“不如怎样?”太上皇的声音冷硬。
彭武迟疑了一下,“议和”两个字从他肥厚的嘴唇中缓缓地吐了出来。
罗青桃忍不住冷笑出声。
“议和”二字一向为武将所不齿。自古以来这两个字都是从最没骨头的文臣口中说出来的,今日的大梁朝堂上,居然是一个武将带头说了“议和”!
泱泱大梁,竟然已经没有一个武将可用了吗?
罗青桃往武将的位置看了看,暗暗摇头。
昔日罗家麾下的将领,战死的战死、戍边的戍边,剩下的人原本便不多,此时朝中竟一个也不见。
听彭武的意思,似乎是南越已经向大梁出兵了,大梁这边正面迎战的是将领是武威将军凌彻?
那些还算有几根硬骨头的武将,想必是都追随凌彻一同上了战场?
可惜,仍然不能阻挡南越的锋锐……
算来开战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如果连凌彻都已败退,南越这次的来势该有多凶猛?
罗青桃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自幼的家学渊源使然,她无法做到对大梁败退的消息无动于衷。
要不要……请战?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地在她的心头生了根发了芽,蠢蠢欲动。
她的身上流着罗家的血,她是属于战场的!
罗家的荣耀在战场上诞生,必然也可以从战场上夺回。如今罗家受她连累颇多,若要翻身,只有请战……
罗青桃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百官之中却已有十余人跪了出来,众口一词,说的都是“议和”二字。
罗青桃至此才知道太上皇所谓的“国势衰微”是什么意思。
战事刚刚开始,朝中百官商议的竟然不是破敌之术,他们打算不战而败!
西楚、羌族尚未参战,局势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再过一阵岂不是要向南越磕头求和?
大梁国,竟然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罗青桃觉得,每一道“议和”的声音,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不战而败”这等奇耻大辱,哪一个武将能忍?
偏偏大梁朝堂上的武将竟都是属软脚虾的,连一个站出来的也没有!
除了罗青桃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那便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了。
看着他的“国之栋梁”们这般模样,他的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梁败亡的结局。
难道,当真是天要亡大梁吗?
太上皇脸色难看的另一个原因是——悔。
一开始,他是没有把南越放在眼里的。
在他的眼里,此次南越来犯,正是送给君洛的一份登基大礼,助他名动天下,成为真正令人敬仰的英主。
正是因为这样的信心,他才会坐视南越搞那些小动作,百般阻挠君洛揭破南越的阴谋……
他哪里会想到,如今的大梁已经不堪到这等地步!
如今,他给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准备的一块“踏脚石”,竟似乎成了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要将整个大梁压成一滩烂泥!
这个觉悟,让太上皇生出了一种拍死自己的冲动。
苍天在上,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做大梁的罪人啊!
他真的不知道他的儿子和他的大臣都这么不顶用啊……
此时太上皇恨不得呼天抢地,面上却不得不强作镇定,板起面孔作冷面阎罗状。
彭武还在喋喋不休地论证议和的必要性,太上皇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除了‘议和’,你们真的没有一句话可以说了吗!”
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议和”的声音没有了,可是“请战”的声音也没有出现。
罗青桃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掂量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向前跨出了一步。
她正要开口,殿中忽然站起了一个人,越众走到众人前面,向上跪了下来。
罗青桃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
她倒要看看,战事当前,一个书呆子能说什么。
站出来的这个人,正是今年的新科文状元,书呆子凤来仪。
只见他向太上皇叩头之后,跪直了身子,朗朗道:“国将危亡,为人臣者当捐躯赴国难,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诸位大人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如何能称国之栋梁……”
他话音未落,彭将军已叫了起来:“打仗救国,那是武将的事,你一个酸书生指手画脚做什么?哼,我们武人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你还躲在书桌底下发抖呢!你有本事,你带兵打仗去啊……”
“有何不可!”书呆子昂然应声。
罗青桃闻言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她竟不知道,这个呆子还有这样的魄力!
太上皇显然也愣住了,僵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凤卿报国之心,朕已知道了。战场拼杀,那是以命相搏,不是文臣能做的差事——你回吧。”
书呆子跪着拱了拱手,正色道:“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既云‘诡道’,岂有悉仗蛮力以取胜者哉?微臣不才,曾熟读兵书百部,亦曾从师研习阵法!今当国难,臣愿请缨上阵,为国杀敌!”
他的神色极其郑重,殿中群臣竟齐齐被他震慑了下来。
罗青桃皱眉听着,忽觉他那嘶哑难听的声音竟也格外顺耳起来。
如今真是世道变了。武将们一个个都成了软脚虾,文臣反倒有了征战沙场的热血,岂不是怪事一桩?
书呆子一番文绉绉蠢乎乎慷慨激昂的话说罢,那些原本憋着一股劲准备嘲笑他的武将们住了嘴。
当然,他们并不会被一个书呆子镇住。
之所以闭口不言,是因为他们忽然想到,既然有人愿意上战场,太上皇是不是就不会盯着他们了?
一众武将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
彭将军扯了扯身旁一人的衣袖,那人忙跪直了身子,朗声道:“文臣带兵,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凤侍读既然有这份志气,想必胸中是有韬略的,如今国难当头,不如就让他试试……”
话音未落,立刻有人接道:“微臣保举凤侍读带兵南下!”
“臣等愿保举凤侍读带兵南下……”殿中文武百官齐齐叩头,声振屋瓦。
罗青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该说什么好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还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满朝文武保举一个书呆子上战场,这种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啊!
太上皇的脸色,黑得像灶王爷的额头。
武将不肯上战场,却保举一个书呆子去送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这样还不算是亡国之兆,那什么样才算?
大梁,气数尽了!
太上皇痛苦地拧紧了眉头,忽然捂住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罗青桃下意识地走过去替他拍背,太上皇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罗青桃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眯起了眼睛,警告地看着太上皇。
那老狐狸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脸上渐渐平静下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罗青桃忽然有种掉进了陷阱的感觉。
想想可不是嘛,老狐狸好端端地让她来上朝,这不是陷阱是什么?
罗青桃恶狠狠地盯着太上皇,那架势活像要当场拼命。
太上皇却对她的警告视而不见,轻咳一声,淡然开口:“凤爱卿一心为国,忠勇可嘉,朕心甚慰……”
没等他说完,朝中群臣已齐声嚷了起来:“皇上圣明!”
太上皇的脸色黑了一黑,随后依旧接了下去:“拟旨:封上书房侍读凤来仪为定国候,率京师二十万将士,前往落华城增援……”
罗青桃觉得太上皇简直疯了。
二十万军队,那是二十万条鲜活的生命、是二十万风华正茂的少年啊!这糟老头子要把这么多人命,交给一个书呆子拿去玩?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老狐狸还不是一般的疯。
在罗青桃诧异的目光中,太上皇不慌不忙地又下了第二道圣旨:“昭烈郡主罗青桃,贤淑有德,端雅温良,今封为明德公主,赐婚定国候,八月初三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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