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鬼医传下来的奇毒,无药可解……”那将领不假思索地答道。
罗青桃点了点头,手中铁鞭再次扬起,对准那将领的天灵盖敲了下去。
那人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罗青桃用手撑住马背,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她与那南越将领最后的这两句问答声音并不大,霍红英等人多半是听不清楚的。倒是书呆子被石头和九娘押着站在不远处,完完整整地把这几句话听在了耳中。
罗青桃口中说出“入骨香”三个字的时候,书呆子的后背猛然一僵。
众将士把南越俘虏驱赶到一处,点了点数目,往罗青桃面前报道:“禀将军:这一战我方将士伤亡共一千七百余人;歼敌四万五千有余,生擒五千余人!”
“好,哈哈!小儿郎们很争气!”万安捋了捋他为数不多的几根山羊胡子,笑得眯了眼睛。
林铮拨马走过来,向万、霍二人抱了抱拳:“久闻赤营将士英勇无敌,如今战场上亲见了,才知传言不虚!前有西楚、后有南越,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在赤营面前竟都是不堪一击……”
霍红英抬了抬手,吓得林铮猛地拽紧了缰绳,连人带马趔趄了一下。
霍红英没能拍到他的肩膀,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赤营英勇无敌是真的,不过这两次胜仗,有一大半的功劳要算在这个鬼丫头的身上——本来以为可以有几场硬仗打,被这丫头闹得成了砍瓜切菜一般,无趣得很!”
林铮看向罗青桃,神色有些复杂:“当日襄王错把明珠当瓦砾,真是……”
罗青桃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那些陈年旧事,不必提了。”
她本不是明珠,被君漓当作瓦砾也无可厚非;倒是她自己当年抱着萝卜当人参,中了邪一般地迷恋着一个阴险歹毒的小人,那才叫见鬼呢!
林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有些讪讪的。
万安惜才,见林铮脸上挂不住,忙过来岔开话题:“南越的毒术诡谲异常,咱们的解药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您老放心就是。”罗青桃笃定地笑了。
霍红英皱紧了眉头:“落华城的医者连毒药的配方都没有认全,你是从哪里拿到解毒方子的?靠得住吗?我总担心……”
“天机不可泄露。”罗青桃神秘兮兮地道。
霍红英的眼中闪着怀疑的光。倒是一旁的书呆子低下了头,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石头在旁笑了笑,抿嘴道:“毒是肯定解了的。那个解毒的方子,主子已经在他们南越人自己身上试用过一遍……”
罗青桃忙向他使眼色,叫他住嘴。
霍红英更加疑惑:“你什么时候抓到过南越人来试药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罗青桃尴尬地咳了一声:“秘密。”
一旁那千夫长瞪大了眼睛:“我说今日早上的汤怎么会发苦,原来是将军在汤里放了解药!得亏我们都怕饿不怕苦,要不然可就死得冤了!”
书呆子在旁怔怔地听着,此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试探着问:“你如何会知道今日伏击的是南越,而不是西楚……”
罗青桃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不知道。提前喝药只是有备无患,赤营伏击也不用预先知道对方是南越还是西楚。后来我看见林子里的雾气颜色有异,知道来的是南越,这才叫林铮放了一点使人短暂腹痛昏厥的药,陪着南越贼子们玩一场游戏罢了。”
“原来,如此……”书呆子重新低下了头,声音涩涩的。
罗青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多么希望今日来的是西楚而不是南越——幸好她对某些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否则这一次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
林铮拍着巴掌笑道:“我今日一早还听到了一个笑话儿,是从南越的军中传出来的——他们说西楚太子爱上了一个民女,不愿有人分宠,这才主动把太子妃送上了咱们皇上的御榻……后来太子妃羞愤自尽,咱们皇上觉得晦气,大动肝火……”
“这故事倒也有趣。”罗青桃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林铮笑道:“还有更好笑的呢:那些南越士兵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都在传说西楚这次发兵落华城是暗度陈仓之计,要同大梁里应外合拿下南越,以此向大梁皇帝赔礼……”
罗青桃悄悄向霍红英眨了眨眼睛。
霍红英嗤笑一声:“这么荒唐的鬼话,居然也有人信!那个西楚太子连着几年音信全无,怕是早就死透气了,还向大梁赔礼呢?”
罗青桃摊手:“不管怎么说,有人信就是好事!这次西楚没有派兵伏击咱们,南越又在咱们手里吃了亏,信那些谣言的人只怕就更多了。”
“鬼丫头,你也不怕死后下拔舌狱!”霍红英向罗青桃点了点手指,笑骂一句。
罗青桃眨眨眼睛作纯洁无辜状。
书呆子抬起头来看着罗青桃,目光深如寒潭。
林铮瞪大了眼睛:“那些传言,都是将军放出去的?”
罗青桃摊手,装傻。
万安皱紧了眉头:“这些南越俘虏……”
罗青桃夸张地叫了起来:“糟糕,糟糕!咱们的话都让他们听到了,这可怎么是好?”
霍红英冷冷地道:“全都活埋了吧!”
“你……怎可如此狠毒!”书呆子大惊失色。
罗青桃冷笑:“你们家孔老夫子也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莫非你比孔夫子还圣明不成?”
“可他们也只是受命于人……”书呆子支支吾吾的,脸上很难看。
确切地说,今日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林铮驱马过来,抱拳道:“南越贼子擅长毒术、心思阴诡,冲锋陷阵却都是草包!收编他们到军中,无异于收养一群毒蛇,还是一群不咬外人只咬自己的毒蛇……末将认为霍教头之议可行!”
书呆子面如死灰:“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战前杀俘,这是兵家大忌——兵家大忌啊!”
罗青桃横了他一眼,不耐地道:“你是儒家的人,还是少过问兵家的事为妙,免得将来下地见了孔圣人,不好交代不是?”
书呆子又急又气,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罗青桃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有些烦。
她知道多数将领是不敢轻易下令屠杀俘虏的,可是罗家没有这条规矩。
罗家从来不怕敌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所以也不怕让任何人胆寒。罗家决定俘虏的生死,只有一项考量:有用则生,无用则死。
所以今日,罗青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一个俘虏活下来!
得到了罗青桃的首肯之后,林铮半点儿也没有迟疑,立时便叫人下去挖坑埋人,比窖萝卜还要干脆利索。
书呆子只管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罗青桃,那惶恐失措的模样,倒好像即将被活埋的是他自己。
因为天色已近傍晚,所以队伍干脆就在原地露宿。虽然山中多有不便,但将士们井然有序地打扫战场、埋灶做饭,倒也不算十分辛苦。
罗青桃心下有些烦闷,独自靠着一株古树坐着,无聊地掐着草尖儿。
九娘与石头二人将五花大绑的书呆子送了过来。
罗青桃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九娘冷笑道:“队伍处置战俘的时候,定国侯在旁又哭又叫的,说我们是不仁之师,圣人不佑……林将军一生气,就叫人把他绑了。”
罗青桃随手捡了地上的一支断箭把玩着,笑道:“果真是读书读傻了。这舌头若是只肯妖言惑众,拔了也没什么的。”
“呜呜……”书呆子连连摇头,只恨口里塞着抹布,那三寸不烂之舌没了用武之地。
罗青桃揉了揉鬓角,觉得有些头疼:“战前畏葸不前,扰乱军心;战后胡言乱语,包庇敌军——定国侯,你是真有出息啊!”
书呆子急得直往上窜,九娘偏用劲按着他,不许他乱动,更没有替他拿掉抹布的意思。
石头在旁冷冷地道:“这两条罪状,随便哪一条都够军法从事了!”
书呆子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在军中,人命贱如粪土。此时罗青桃若想杀他,没有人会阻拦。
这一个瞬间,他是真的害怕了!
罗青桃闭目沉思了有一盏茶工夫,书呆子也就在心里煎熬了那么久。
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如何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青睐;可是此时此刻,他最迫切的问题却是——如何才能求这个女人放过他?
许久之后,罗青桃缓缓地睁开了眼:“先记着吧。”
“记着?”九娘和石头齐齐皱眉。
石头忍不住抱怨:“这也记着那也记着,‘记着’有什么用?我看您就是舍不得杀他……”
罗青桃听着这句话极不顺耳,却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她可以面不改色地下令坑杀五千俘虏,却杀不了一个书呆子。
她毕竟还是不够冷酷,没有办法轻易与曾经的朋友反目成仇。书呆子先前帮过她几次忙,事情虽然不大,却都是“雪中送炭”的那一类。她很少把“谢”字说出口,却始终感念在心。
如今她和书呆子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却没有真正的仇隙。无论从哪个角度算起来,她都没有非杀书呆子不可的理由。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罗青桃站起身,替书呆子松了绑。
本以为书呆子还会继续替南越俘虏叫屈,没想到他获得了自由之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青桃,你对我,也不是全然无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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