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着急赶路,罗青桃并没有走官道。一路上抄近路风餐露宿,她也不觉得十分辛苦。
这样走了两日,平安无事。
第三日却遇上了一点麻烦——正午刚过,天上就飘起了零星的雪珠。
罗青桃仰头看看天色,心里有些焦躁。
此时她正走在一片荒山之中,四下都没有人家,一时竟是无处躲避。
胯下的马儿似乎也着急起来,沿着小径一阵狂奔,连方向都不辨了。
罗青桃一路思忖着应对之策,也没有十分留意路径。等她意识到方向变了的时候,马儿已驮着她进了山腹深处。
山中的云雾越来越浓了。放眼望去仍然看不到人家,幸好所过之处的松柏渐渐多了起来,一时倒也不至于打湿衣裳。
风雪渐急,罗青桃正打算找一株古松暂避,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罗青桃喜出望外,忙催马向声音来处赶了过去。
伴随着北风的呼啸,那人声听上去有些失真,内容就更加听不清了。
马儿似乎有着某种天生的直觉,驮着罗青桃转过几处山石之后,前面居然出现了一座极小的木屋。
看上去,此处似乎是山中的樵夫或者猎户歇足之处。罗青桃一时拿不定主意,踟蹰着没有上前。
这时,她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伴随着男人怒骂的声音。
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抬起两只前蹄嘶鸣起来。
罗青桃心中一紧,再不迟疑。
她从腰间抽出铁鞭,飞身下马,直闯进那木屋之中。
木屋没有窗户,里面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罗青桃扬起铁鞭胡乱挥了出去,厉声怒喝:“住手!”
她知道屋内正在进行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她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救命”。
那声音,甚至还是她似曾相识的。
铁鞭并没有打中人,倒是灶台上的一个竹笊篱滚了下来,噗噜噗噜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这时罗青桃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门口照进来的天光,勉强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这屋内灶台后面搭的似乎是火炕,十分狭窄。那炕上有一个女子半躺着,披头散发的。一个男子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已爬上了炕,上半身正压在那女子的身上,双手还紧紧地掐着那女子的脖子。
罗青桃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手中铁鞭毫不迟疑地挥出,狠狠地抽在那男子的腿上。
男子尖叫一声,跌下炕来。
那女子得了自由,呜咽一声哭了出来:“青桃……”
罗青桃微微一怔,试探着唤了声:“表嫂?”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低的抽泣。
原来这人正是靖王妃顾惜惜。君瀚出征,她在府中难耐相思之苦,竟然异想天开地独自追了出来。她是千金小姐,这一路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已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尝了一个遍。
近来天气转冷,她不幸染了风寒,已在这木屋里耽搁了两三天。境遇如此,本来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
顾惜惜想到自己劫后余生,不禁悲从中来。
罗青桃见她哭得伤心,不禁胸中怒气上冲,扬起铁鞭对准那男子的天灵盖便要劈下去。
“青桃,不要!”那男子双手抱头,嚎叫起来。
罗青桃手中的铁鞭下意识地偏了几分,打在那人的左肩上。
随着一声惨呼,那人的一条手臂已垂了下去,肩胛处瞬间血红一片。
罗青桃向前跨出两步,低下头去:“太子殿下?”
原来这男子也不是外人,正是西楚的太子,冯恩甫!
罗青桃眯起眼睛瞅了他半晌,忽然冷笑起来:“姓冯的,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人恶心!”
“青桃,我……”冯恩甫的脸色涨得紫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罗青桃敛了笑,脸色转冷:“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你不能杀我!”冯恩甫忽然高叫起来。
罗青桃的铁鞭停在半空:“怎么?”
冯恩甫高叫:“那个女人中了我的毒,你杀了我,她就会死!”
罗青桃缓缓放下铁鞭,沉着脸看向顾惜惜:“有这事?”
顾惜惜抽泣着点了点头:“她给我吃了一粒药丸,说是我若不从他,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罗青桃拧紧了眉头。
顾惜惜猛地坐直了身子:“我不怕死!青桃,我要你现在就杀了他!”
罗青桃低头看向冯恩甫:“你听到了。”
冯恩甫开始发抖。
罗青桃微微勾起唇角,手中把玩着那寒光闪闪的铁鞭:“给她把毒解了,我给你个痛快。”
冯恩甫连连摇头。
罗青桃把铁鞭缠回腰间,顺便拔出了她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那就不要怪我了——高于仁泉下有知,看到你今日的下场,应该会高兴的。”
冯恩甫的冷汗“唰”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高于仁——那个被罗青桃亲手剐了的鹰扬卫副统领。
这个女人心毒手狠,她要把他千刀万剐!
冯恩甫是真的害怕了。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扶着桌腿勉强撑住身子:“青桃,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啊——”
话未说完,罗青桃已从他肩头削下一片肉来。
顾惜惜在旁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好!”
冯恩甫立时垮了下来。他跪着向前爬了两步,伸出手来扯罗青桃的衣角:“我错了,青桃,我错了!我给她吃的不是毒药,只是我自己常吃的丹药而已……我是吓唬她的,你放过我吧!”
罗青桃退后两步避开他的手,略一迟疑又俯下身从他怀中掏出装丹药的荷包,倒出来给顾惜惜看:“他给你吃的是这个?”
顾惜惜点了点头。
罗青桃放下了心,怒气反倒更盛。
她把荷包内的丹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捏着冯恩甫的下巴,像给鸭子喂药一样一颗一颗地给他塞进了嗓子眼里。
冯恩甫惊恐地挣扎着,眼中渐渐露出绝望之色。
等到十几颗丹药塞完,冯恩甫已经脸色青黑。
罗青桃“好心”地从桌上找到一只破碗,倒满了水给他灌下去:“这样好些了吧?”
冯恩甫绝望地扣着喉咙,脸色由青黑渐渐变为黑红,很快又转成赤红之色。
那赤红的颜色越来越深,简直像是在脸面上涂了一层鲜血一样。
后来不只是脸,他的耳朵、脖子、手臂……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变成了赤红色,整个人就像着了火一样。
顾惜惜吓得脸色都白了。
罗青桃抬头向她笑了笑:“你没事的。他是吃多了才这样。”
冯恩甫嘶吼着向罗青桃扑了过来:“你早知道,是不是?你早知道丹药伤身,所以才‘尽心尽力’地替我找道士、找药材!那个老鬼也被你收买了,你们合起伙来害我,是不是……”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罗青桃冷笑着,手中匕首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
十几颗丹药的硝火气同时发作起来。冯恩甫只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泡在开水之中煮着一样,每一寸肌肤都灼烧得疼痛难忍。
他终是忍不住,狼狈地爬在了地上:“青桃,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我不该痴心妄想……你给我个痛快吧!”
罗青桃没有答话,手中的匕首却又削下他肩头一片肉。
冯恩甫在地上打着滚,哭叫起来:“我不敢惹你了,生生世世都不敢惹你了……你放过我吧!”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罗青桃面不改色,声音冰冷。
冯恩甫哭喊着把自己所有的罪状数了一遍,到最后连他不是自己老爹亲生的都说出来了,罗青桃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她最不能原谅的,是他往君洛胸口上刺的那一剑。
如果那剑上确实有毒,如果君洛没能准确地避开要害,如果鬼医没有“多管闲事”……任何一个“如果”的发生,都是她无法承受的灾难!
看样子,冯恩甫是想不起这一件事了。
罗青桃心中激愤,下手便越发狠毒了几分。
顾惜惜一直在旁冷静地看着,并没有像寻常千金小姐一样哭叫发抖。
冯恩甫哭叫求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中间夹杂着一声声咳嗽。
罗青桃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时顾惜惜也已咳嗽起来。
罗青桃忙踹开冯恩甫,冲到炕前扶起了顾惜惜:“咱们走!”
顾惜惜正要问“为什么”,抬头却看到木屋的墙壁变得焦黑,一点火光照了进来。
“有人在外面放火!”罗青桃低沉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
顾惜惜病着,身子弱,行动有些迟缓。
罗青桃心里着急,干脆架起她的胳膊,半拖半抱地把她挪下了炕。
这时候,罗青桃也顾不得冯恩甫了。
谁知走到桌旁的时候,本已奄奄一息的冯恩甫忽然伸出手来,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你放开!”罗青桃心下大急。
冯恩甫就像是一块胶皮糖一样,死死地粘住了罗青桃,怎么也甩不开。
罗青桃连着踹了几脚,非但没有把那块“胶皮糖”甩掉,反而差一点摔着顾惜惜。
这时外面的火势已经很旺了,火舌从半开着的门口扑了进来,险些烧着了顾惜惜的衣角。
罗青桃再顾不上迟疑,半蹲下身子用匕首削向冯恩甫的手腕,然后……带着半截断手冲了出去。
顾惜惜的身上已着了火。罗青桃把她丢到地上滚了几圈,看着一个西施般的病美人瞬间变成个泥猴子,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才发现木屋前面多了一个劲装的女子,那女子的脚底下还踩着一个人。
“暖儿?”罗青桃有些诧异。
暖儿横了她一眼,冷笑起来:“你可真没用,被人放了火都不知道,险些被人烧成烤乳猪!”
“我这不是出来了么。”罗青桃语气淡淡。
暖儿有些气恼。
罗青桃已看见她脚下踩着的那人正是西楚的偃将军,也看见了不远处还堆着许多柴草。
如果不是暖儿阻止,偃将军或许可以用柴草把门封死吧?
罗青桃微微一笑,向暖儿道了声“多谢”。
暖儿不自在地别过了头:“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我是怕主子伤心……”
“我知道。”罗青桃微笑。
这时,罗青桃来时所乘的马已经奔到了顾惜惜的身旁,绕着她直打转。
罗青桃这才知道此马原是靖王府的。顾惜惜在王府时常照看马匹,所以这马与她熟识。也可以说,正是因为这匹马,罗青桃才能赶过来从冯恩甫的手中救下她。
想至此处,罗青桃心中十分欣慰。
被暖儿踩在脚底下的偃将军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罗青桃蹲下身子,从脚踝上掰下那只断手丢到他的手边:“你主子死在里头,救不回来了。他的猪蹄在这里,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暖儿抬起了脚。
偃将军摸到那只断手,看也不看便丢进了火中。
罗青桃一怔,随后恍悟。
先前冯恩甫所说的话,此人多半是听到了。
她恶趣味地笑了起来:“喂,大将军,您拼死拼活地救出来的‘太子’,好像不是真正的冯家人呢!他刚刚自己说了,他是皇后跟一个侍卫私生的——我就说嘛,你们老皇帝有几十个妃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儿子,原来他是个废的,唯一的儿子是别人帮他生的!”
偃将军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像个垂死的老人。
罗青桃有些诧异,皱眉看向暖儿——这小丫头有那么大本事?
暖儿摊开手,摇了摇头。
偃将军轻咳几声,苦笑起来:“西楚不幸……呵呵……西楚不幸啊!”
罗青桃的心里有些暗爽。
偃将军垂死,目光却仍旧锐利:“冯家虽已后继无人,但西楚毁于你手是不争的事实!我只恨自己先遭了那贼子的毒手,否则今日必定要了你的狗命!”
罗青桃转了转眼珠:“‘先遭了那贼子的毒手’是什么意思?”
偃将军冷笑一声,脖子一梗,竟咽了气。
罗青桃有些发愣——她没干什么呀!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就这么死了?
顾惜惜走了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声:“他倒是个可敬的人。”
罗青桃十分疑惑。
顾惜惜便把今日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冯恩甫是和偃将军一起到这小木屋来投宿的。冯恩甫见顾惜惜生得貌美,便起了歹心,但偃将军极力阻止。
后来,冯恩甫便把偃将军叫了出去,再回来时,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据他自己说,偃将军已经被他杀死了。
罗青桃细细查看偃将军身上,果见他背上有一道极深的剑伤,周围已经泛了白,显然不是暖儿伤到的。
三人一见,对冯恩甫更添了几分鄙夷。
如果光明正大地对打,一百个冯恩甫加起来也未必是偃将军的对手。不用说,他定是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偷袭的了。
罗青桃想到顾惜惜险些被他欺辱,心中越发觉得那人死有余辜。
与此同时,她也暗恼顾惜惜不知轻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孤身上路,能平安到现在那是纯属侥幸!
想至此处,她便冷下脸来,向顾惜惜道:“你跟我回京!”
“我不回去!”顾惜惜难得的固执。
罗青桃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顾惜惜却挺直了胸膛,反问:“如果你心里的那个人在战场上,你能放心地在家里等他的消息吗?”
罗青桃无言以对。
顾惜惜扯了扯她的衣角:“我没事的,这么远的路我都走过来了……草儿姑娘能跟在他的身边,我也能!”
“草儿?”罗青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惜惜蹙眉道:“草儿姑娘女扮男装,在他的前锋营效力。”
罗青桃愣了半晌,忽然笑了:“我懂了。你去找他吧,我叫暖儿护送你。”
暖儿刚要皱眉,罗青桃已瞪了她一眼,她就不说话了。
顾惜惜转忧为喜,展颜笑了。
木屋已经烧毁,这个地方没法再停留。罗青桃从自己的包袱里拣了一套衣衫丢给顾惜惜,骑上马便要走。
顾惜惜却又叫住了她:“青桃……你要好好的。”
“我自然会好好的!”罗青桃扬鞭催马,留下一道洒脱的背影。
顾惜惜的脸上却又重新现出了几分忧色:
她的话,这位傻表妹好像没有听懂呢!
这次回京……唉,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希望她一切顺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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