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兴德元年,夏,火伞高张。
酷烈的日头,就仿佛那如狼似虎的女人令人无处可躲,避无可避,叫苦连连。
本就是炎热难耐,韩府内,一众下人更是猛吞着口水拉扯着衣襟,燥热难当。
“凉,风有讯,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一身着白色儒袍年轻男子坐在后院圆桌上,翘着二郎腿,一甩纸扇:“书接上回,话说那齐天大圣是鬼背一开谁也不爱,面对铁扇公主丝毫不怵,二人四目相对之际,空气危险又焦灼,铁扇公主双目柔情似水,眼神迷离如同勾芡…”
顿了顿,说书男子突然搓了搓手指:“接下来的内容嘛,你们懂的,需付费解锁。”
韩府众下人叫苦不迭,一独眼老汉陪着笑脸:“少尹,昨日那回目您还未讲完,这怎地又要钱财。”
“是吗。”被称之为少尹的年轻人不由问道:“昨日我从哪开始收费的?”
“您说的是大圣爷入了铁扇公主的身子后,大喝一声,嫂嫂快张嘴,俺要出来了。”
“怪不得你们双眼冒绿光,先抄录下来,少爷我日后发家致富就指望这个了。”
下人中唯一会写字的独眼老头唰唰唰的在麻纸上记着,挥汗如雨。
老头姓秦,算是韩府门房,至于说书少年,正是韩府家的大少爷,这少尹也并非官职,只是私下里叫的敬称,少是少爷的少,尹是京兆府尹的尹。
韩佑虽无官职,其父却为京兆府府尹韩百韧。
月余前,韩佑在北市吃醉了酒与人大打出手,狗腿子没带够被削了一顿,额头挨了棒子后整整昏迷了十日。
醒来后,韩佑性子略微转变,整日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怪话,性子也变的极为跳脱。
其父韩百韧与府中下人虽是不解,却也未多心,毕竟脑袋挨了一下。
要知道隔壁孙府家的傻儿子去年也是脑袋被撞了一下,现在一见他爹就喊大哥,韩佑至少没差辈儿。
翘着腿的韩佑,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姿势颇为豪放。
至于这听书的闲汉们,名义上皆是下人与护院,其实都是韩佑之父韩百韧当年在军中时的亲随。
一群人郁闷不已,月初领的工资,前些日子没了一半,听的是《草莽英雄许仙传》。
昨日,又没了一半,听的是《肌肉唐三藏西行记》。
每到关键时刻韩佑就断章,需要付费解锁,着实是令这群没见过什么市面的下人们心痒难耐。
可韩佑这故事若是不听吧,一群人又是心里猫抓似的痒,奇痒无比,痒的昨夜在府中后花园草丛中见到一条白锦蛇,十来个人围上后眼珠子放光,期待着着小白蛇摇身一变幻化成风韵佳人。
“少爷,小的们囊中羞涩,您这按字收费,着实,着实…”
门房老秦试探着问道:“要不您先讲,小的们先赊欠着,下月得了工钱再给您成吗?”
一听这话,韩佑瞬间翻脸:“你好像那白素贞喝了雄黄酒,当本少爷趣笔阁呢还想白嫖,等过几日本少爷将这些故事卖到了京中书馆,你们就是花钱都买不到。”
“少爷您可不能这样。”秦大爷梗着脖子叫道:“那昨日我等可是花了钱,昨日的回目您还没讲完。”
一群下人们连连称是,很不服。
换了其他府邸,一群下人自是不敢与府中少爷叫嚷,可韩府不同,除了两个大丫鬟外,皆是当年韩百韧亲随,尸山血海爬了不知多少趟,加之韩佑从不摆少爷的谱子,大家相处的也比较随意。
“行,那我把欠的章先补上,不当断更狗。”
韩佑是个讲道理的人,回忆了一下昨日的内容,朗声道:“话分两头说,大圣爷与铁扇公主是危险又焦灼,可天蓬元帅猪刚烈可就遭老罪喽…”
“不对啊少爷,您之前不是说二师弟叫猪刚鬣吗,怎么又成刚烈了呢?”
“大圣爷要与铁扇公主单挑,天蓬元帅是不是得将牛魔王引开。”
“是,昨日您是这么说的。”
韩佑耸了耸肩:“那不就完事了吗,所以他变成了猪刚烈了,好了,上一回目讲完了。”
一众吓人傻了眼:“这就完啦?”
“嗯,昨天补完了,讲今天的,交钱,快。”
众人怒了,秦老头叫道:“那便不听了,若是再听下去,兄弟们连喝酒的钱都没有了。”
韩佑呵呵一笑:“想好了啊,本来我还想着开个新章,讲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儿呢,光听这名你们就知道有多劲爆吧,七个,整整七个哦,不听算了。”
“一群矮矬之辈有何可讲的。”
“小矮人们站着一米一,可躺着的时候就一米七了。”
众人不知道“米”为何意,却还是被勾起了兴趣:“那这名为白雪的公主…”
韩佑嘿嘿一笑:“看着的地方,白是真的白,看不着的地方,那也是真的黑。”
一群闲汉们二话不说,齐齐掏着袖子凑足了五十余文。
韩佑将钱一收,美滋滋的,后院冒石油,美到家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两世为人的韩佑哪能不懂这个道理。
京中米贵,老爹虽是大周朝的正三品官员,可这京兆府尹却非六部九寺那种实权部门。
朝堂之上,府尹是出了名的讲究人,那是有锅真背。
朝堂之下,理的都是百姓琐事,丁点油水没有,便是再贪的官儿也可两袖清风。
看看京中其他三品大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奴仆众多。
再看韩府,拢共十来个下人,还都是当年韩百韧做将军时的亲随,五个人凑不出八只眼睛,各个都是残疾,最轻的少仨手指头。
作为一名穿越者,官宦之后的身份令韩佑很高兴,物质生活,韩佑不喜欢。
就说这一日三餐吧,早上主食是糙米糊,小菜是萝卜片儿,中午片儿萝卜,晚上是片儿萝卜片。
刚穿越过来那几天,受了风寒的韩佑都不敢咳嗽,怕一使劲咳嗽嘴里再飞出个萝卜片削着谁。
尤其是晚上,萝卜吃多了,满府的人都在通肠胃,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大半夜躲屋里崩爆米花呢。
老爹韩百韧也好,府中的下人也罢,对性情略微转变的韩佑并未生疑,反而觉得是好事。
以前的韩佑吧,难听点说,叫做纨绔子弟,婉转点说,叫畜生。
可以这么说,一直以来,韩佑有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什么事他都敢,但是唯独一件事,就这一件事他从来不做。
那就是和人沾边的事,但凡和人沾点边儿的事,他是一件都不做。
不过要说他没优点吧,也不是,从小到大,韩佑只要认定了某件事,就必须要做成,无论付出何种的艰辛都不会放弃。
原本日上三竿才起床,某一天突然起了个大早,要个府中下人们学“暗器”,飞刀、铁蒺藜、袖箭等手上的小巧功夫。
足足练了七八日,然后他跑去赌档出老千大杀四方。
平常出个府都恨不得让轿子抬,突然傍晚时跑去城郊河中学游水,无论刮风下雨。
练到了连裤衩都追不上后,跑花船上点了个头牌外加三个姑娘,胡天胡地一夜后,第二天结账的时候直接跳河里跑了。
要知道京中纨绔子弟也是分圈子的,提起韩佑这俩字,其他纨绔子就一句话,见了韩佑他们都觉得恶心。
对于同行们如此低的评价,韩佑心态倒是挺好,没当回事,别说这些纨绔子弟了,他自己瞅自己也觉得恶心。
这就是京兆府府尹大人的独子韩佑,人见人憎,鬼见鬼烦,虽说在纨绔圈子里各府的大少爷不待见他,可京中百姓却非如此。
要知道韩佑总去百姓聚集的北市浪荡,那里的百姓提起韩家大少爷,哪个不是提起大拇指狠狠的夸赞一声我呸,狗日的杀千刀儿!
收了钱,正待韩佑准备再接着讲大圣爷与铁扇公主不得不说的故事时,门子带着一个衙役匆匆跑了进来。
“大少爷,不好拉。”
韩佑跳下石桌:“怎么了?”
“老爷又闯了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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