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京唯一人能这样称呼郑如谦。
便是那幼时就压了郑老二一头,不问年龄便带着大哥气质的许默。
同二弟小妹一样,他也出现在了天街口,却不是来看九珍坊的生意,而是为了另一桩图谋。
除却他,还有齐淮,以及被限制在丰京的安浚。
说是限制有点夸张,但安浚确实不敢离开丰京,更不敢回乡探望父母,生怕“意外”死在路上。
古人有句老话说的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安浚深以为然。
对籍籍无名的人来说,丰京是龙潭虎穴,是荆棘遍地,是危险重重。
但对于安浚这样在天家跟前露过脸的人,布满巡逻士兵,世家互相猜忌,眼线众多的丰京反而无比安全。
谁都知道他是安浚,谁都知道天家保了他,谁也都知道,这个人一旦出了事,世家们有嘴都说不清。
所以安浚能挥着折扇出现在天街口,甚至对糖炒栗子流起了口水,“闻着便甜蜜芬芳,入口必定销魂。”
齐淮在旁边笑,“安兄喜欢只管跟许兄说,这可是他家的铺子。”
安浚便目光灼灼地望过来,落在许默身上,又被他那一身小厮衣裳给刺瞎了眼,赶紧扭过头。
礼部尚书帮了安浚,齐淮也被理所应当地跟安浚划成一派,共同出游并不碍事。
但许默不一样,他没有身份背景,也没有老子在后头倚仗,只能伪装成齐家小厮,以做保护。
安浚想吃糖炒栗子,又怕许默身份露陷,干脆对着空气哼唧,“好想吃糖炒栗子,好想吃糖炒栗子。”
仿佛这样念,栗子就能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许默强忍笑意,继续维持小厮的本分。
安浚念叨了会,见糖炒栗子真的掉不下来,改走哀怨路线,“许兄,你现在不给我糖炒栗子,但如果我将来病了躺了,记得拿糖炒栗子来看我。”
说罢,以扇掩面,强自委屈。
真没看出来,那个愣头青一样的贫穷学子,居然还有这样趣味的一面。
齐淮在旁边笑到双肩直抖,正准备调侃两句,余光看到了目标人物出现,顿时精神一振。
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为了逗笑,更不是为了糖炒栗子。
而是为了许默多年耿耿于怀的那个人。
朱志。
大年初一,天家剥夺了朱志的举人称号,虽然没有批评朱家,但朱家自己脸上肯定火辣辣的,连带着对朱志的态度也冷却下来,听说日子过得不太舒坦。
不过对许默来说,还差得远呢。
他要朱志被朱家驱逐,要朱家不再成为朱志的庇护伞,更要朱志落魄沦为与猪狗抢食,宿乞儿堆,再断掉双腿,生不能死亦不能。
如今,朱家因为科举舞弊而厌弃了朱志,只差最后一推,就能彻底抛弃朱志。
许默站在人群里,与朱志身旁的朱思桓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大年初一的皇城门口,他就为朱志描摹好了结局。之所以等到初十才出手,不过是为了寻找更多的帮手罢了。
安浚是,齐淮是,朱思桓亦是。
“许兄,安兄,人来了。”齐淮压着声音提醒,“可以准备了。”
许默身为小厮,无法回应。
安浚却是精神一抖,目光灼灼地盯着朱志,心头恨意涌动。
许默与朱志的恨来源于父母仇恨,自斜阳县开始绵延到丰京,是柔且长的恨。
安浚对朱志的恨则是因为举人被抢,就算抢回来依然不曾卸掉,是粗暴直白的恨。
当所有的恨意凝聚在溪流里,他们殊途同归,他们不谋而合。
“许兄,齐兄。”安浚沉声道,“且看我的。”
说完,便直直地朝着前方冲撞过去。
此时此刻。
朱志正皱着眉头烦躁,不明白朱思桓这个旁系侄子非要约自己出来是为何,偏偏后者因为跟陶家联姻而地位翻涨,他这个嫡系却因为没了举人身份而倍显尴尬。
此消彼长,朱志便是再瞧不上朱思桓,也应下了他的邀约。
“三叔,听说天街口开了一家新铺子,里头有糖炒栗子吃,思桓这不是看您闷,特意请您来尝尝的么。”朱思桓满脸讨好。
朱志愈发不屑,“真不愧是旁系养出来的小门小户,区区糕点就放在心里了,朱家什么没有,还不够你吃的。”
朱思桓表面唯唯诺诺,心底冷哼哂笑。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里,看见排成长龙的队伍,朱志又暴躁了,“你让我排队?我可是朱家的嫡系,你让我来排队?”
“我去,我去。”朱思桓点头哈腰,“三叔,我去。”
说完,站到了队伍最末端,留朱志一个人立在拥挤的人群里。
说时迟那时快。
安浚卯足劲冲过来,胳膊肘故意屈起,撞到朱志的肚皮上。
原本表情不耐的朱志肉眼可见的变脸,两只大眼珠子似乎瞪出眼眶,覆着小胡须的嘴巴更是迅猛张开,只差舌头伸出外头,就可以去梨园扮演吊死鬼了。
只听得“噗通”一声,两人栽倒在地。
周围百姓迅疾躲开,生怕沾染上一点麻烦,也算是腾出一片空地。
“哎唷,哎唷。”朱志差掉死掉,缓过神就开始愤怒,“是谁,是谁要谋杀,来人啊,报官捉拿他。”
安浚则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子滑到伤到了您,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公子。”
俩人目光对视,安浚畏畏缩缩,朱志愤怒中带着审视。
对于这一眼,许默曾深思良久。
他想让安浚表面致歉,实际上挑衅,以此激怒朱志,迫使朱志失态。
但转念一想,这种招数未免太过浅显,朱志就算不是人精,也绝对不是傻子,真察觉到不对劲,反而是他们的损失。
最后的最后,他选择让安浚畏缩,显露普通老百姓的胆小姿态,反而容易助长权贵的恶念。
因为在世家人的眼里,普通老百姓,好欺负,也好打发的很。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在对视过后,朱志勃然大怒,认定安浚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长久以来的压抑,肚皮传来的痛楚,让他发了疯似的挥舞起拳头。
招招对脸,声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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