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尽数功名。”
“于秋后问斩。”
天家的宣判犹在耳边,许默却只觉恍若梦中。
周身所有都是那么不切实际,行走的人们随时可以踩着气泡飞起来,再忽上忽下翱翔。
最虚假的还属方远,那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就此跌落凡尘,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可明明他那么桀骜,明明方家那么高不可攀。
他们曾经用一根手指头,让兄妹六人狼狈逃窜。
他们也曾轻描淡写,于朝堂上抚平所有破绽。
“连天家都给上三分薄面的世家,为什么今天就能砍去嫡子头颅。”许默不可置信地呢喃。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凭借兄妹的努力能够对方家造成伤害。
即使这中间借用了部分鞠贵妃的力量。
“人的脚下如山,越低矮的地方越坚实,越高耸的尖端越危险。”奉天府尹不知道何时脱离队伍,缓慢踱步。
他还是慈眉善目的老头模样,下巴上挂着稀疏的羊胡须,眼底永远带着咪咪笑意。
他好像看透了许默的利用,却并没有介怀,仍愿意在这位优秀儿郎迷惑时走过来,用只言片语点拨。
“学生不懂。”许默迷惘道,“方家于天家重要所以给三分薄面,如今又砍去嫡子臂膀像是不重要,可若是真不重要,为何不彻底株连。”
还是那句话,科举舞弊堪比谋逆。
做儿子的方远被判斩首,做老子的方怀仁却连官位都岿然。
凭什么?为什么?理由呢?
“凭方家在朝中伫立多年,大小官位数十以计,真把方家株连砍头,空缺出来的职位哪里提拔?”奉天府尹捋着胡须道,“也凭方将军赫赫战功,方家保卫家国贡献出的鲜血与性命。”
“不要说大房跟二房有矛盾,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更何况方家荣耀不止大房将军,还有数不清的祖祖辈辈。”
方恒的祖父,同样也是方远的祖父啊。
所有用功勋堆起来的世家,基础都坚实到难以想象,他们于百姓心中有地位,他们生意遍布整个丰京,他们人手安插在朝廷各处。
贸然削倒,成功引得百姓动荡,失败引得世家戒备。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的,即便是江家,看着方家轰然倒下以后,难道就不会担忧怔忪,将来哪天江家会步方家后尘吗?
“这样一来,世家就不再勤勤恳恳,都会保留小心思了。”许默并不愚笨,很快拨开云雾。
奉天府尹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可教也。”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皇城门口。
数百上千名学子打了胜仗般喜气洋洋,正三五群着散开。
他的弟弟妹妹踮着脚尖探头,眸中挂满担忧。
许默心中一暖,正要拱手致谢。
奉天府伊已经摆了摆手,“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方家嫡子犯错,即使方家家主断绝再快也要受到牵连,天家之所以留方家必定有自己的用意,你想事情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要站在做决定那个人的角度。”
“最后。”他转身之前,意味深长道,“不要轻视鞠贵妃。”
留下这句话,奉天府马车疾驰离开。
许默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大哥。”姜笙和郑如谦飞奔过来,“大哥你怎么了,事情到底怎么样?”
“事情很好,很顺利。”许默怔忪,“奈何得到惩罚的只有方远,方家毫发无伤。”
本以为弟弟妹妹会生气恼怒甚至咒骂,却不想俩人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姜笙直拍胸脯,“我听说科举舞弊罪同谋逆,是要株连九族的,当时就吓死了,那要是株连九族,三哥不也在其中?”
“就是,好处咱方老三捞不着,凭什么要陪他们株连。”郑如谦生恼,“最好只打死二房的龟儿子,让他们成天跟咱们作对。”
许默失笑,原本沉重的心情随之轻松,思路也被打开。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身为科举舞弊受害者,哪怕旁观者,都恨不得将方家置于死地,最好除方恒以外全都灭亡,再不济也把方家主的官帽给撸下来。
但天家愿意吗?
江家跟窦家已经有联手趋势,还有姚家坚定不移跟随,贺家与孙家保持中立,只剩方家跟朱家撑起来另外半边天。
如果方家倒了,朱家主一个人根本扛不住江窦姚三家联手。
到时候,这朝堂到底是祝家的,还是这三家的?
为君之道,平衡为上。
哪怕天家不喜欢方家,也要保证有两股声音同时存在。
臣子越争执,天子越安心。
“或许这也说明了,想要击溃方家,就得扶持出新的方家。”许默的眼前骤然明亮,似寻到康庄大道。
姜笙和郑如谦对视,他们不懂政治,但他们能清晰看到,此刻的大哥浑身闪着金光,自信又笃定。
“是了,一定是如此,要培养出新的方家跟江家抗衡,天家才会一举歼灭方家。”他用极小的声音呢喃,“江家跟窦家也不能和谐,至少在天家的眼里不能和谐。”
方远的死亡是天家敲打,方家的无恙是平衡朝堂。
只有出现新的势力,同时方家犯下弥天大错,才会被一力扳倒。
或许这里还有鞠贵妃的手笔,但他们实在无从得知。
许默索性带着弟弟妹妹,缓缓归家。
“大哥,方家公子真的会死吗?”姜笙拽着他袖子,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当然了。”许默失笑,“金口玉言难更改,天家在金銮店上说的话都不能信,这世间还有什么能相信。”
“可是……”姜笙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就是莫名其妙感觉,那么腹黑且阴沉的少年,不会轻易湮灭。
与方家势大无关,反倒是这个人深沉见不到底。
就像现在,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探,只是难以寻到方向。
姜笙松开许默的手,像只小陀螺原地乱转,终于在角落处看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侧帘被掀开,露出一双森凉淡漠的眼。
“在那。”她用手指着大喊。
许默和郑如谦同时抬头,却只看见小帘落下,马车缓缓离开。
“什么这啊那啊的,又看见糖葫芦了?”郑老二没意识到重要性,笑着调侃。
姜笙着急到跺脚,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幸好许默拧着眉头拍了拍她肩,“别着急,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高傲,淡漠,睥睨。
不像是大难临头,反倒是作壁上观。
“姜三。”他迅疾吩咐,“跟上那辆马车,但不要被察觉。”
身手最为灵敏的第三块姜应声,踮起脚尖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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