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又名东北产的珠。
听说余杭郡宝物街来了批新货,个头又大又圆,色泽晶光莹润,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珠。
郑如谦当即撂下手里生意,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东家,你慢点,慢点啊。”汪小松在后头撅着腚追,“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身份?
什么身份?
郑如谦低头瞟见身上富丽堂皇的绸缎袍子,才记起自己已经托小五弟的关系,从专供荔枝的小皇商,成为指定大皇商了。
他现在不止自己,还代表着皇家的脸面。
郑如谦咳嗽两声,立即止住步伐,悠哉翩然地摇扇前行,全然忽视掉两旁百姓异样的注视。
宝物街,顾名思义都是宝物。
街头有前朝的青铜剑,街尾有前前朝的太后痰盂,但要论起吸引人,还得是难得一见的东珠。
往前推几个朝代,东珠还不至于珍稀至此,经过数百年的大力打捞,数量转为稀少,莹润的上品珠已经好几年都没出过了。
奈何年少无知许诺给妹妹,如今为兑现承诺,老二哥不惜千里奔波。
“哎呀,东珠啊东珠,现在你就那么稀少了,将来不会成为皇室专供吧。”郑如谦收起来折扇,“那我得多买点,以后留给子孙后代,那都是传家宝。”
他如同发现宝藏,急吼吼地往摊子前钻。
汪小松撇了撇嘴,“东家你也说了,东珠倘若成为皇室专供,普通人是要杀头的。”
“呔,无知小松,这就是你不懂了。”郑如谦撸起袖子,“别人用不行,我用还不行吗?咱可是有后台的,硬着呢!”
他方脸上都是骄傲,大眼浓眉里藏着雀跃,好不容易挤到摊贩跟前,还没来得及豪气冲天,就听得摊主淡淡道,“卖完了。”
卖……完了?
郑如谦不敢置信,扯起嗓门,“我可是从安水郡赶来的,怎么就卖完了?还有没有剩下的,一颗也行啊?”
老板头也不抬,“上品珠数量稀少,拢共就五只,最后两个刚叫人买走。”
这个世界很奇怪。
你穷的时候,感觉所有人都很穷,吃不饱饭,穿粗布麻衣,在泥土里挣扎生存。
等你有钱了,才发现富人很多,出手阔绰者比比皆是,那些你以为稀罕的,珍贵的东西,总是在眨眼间被买下。
郑如谦心中失落,不甘迫使他追问,“老板,买东珠的人在哪里?走远了吗?”
只要舍得加价,也许还能重新购回。
即使机会渺小,亦不能轻言放弃。
老板意外地抬起头,指了指没走远的中年人,“喏。”
就是他,买走了东珠。
郑如谦双眼明亮,无缝切回精明商人模式,眨眼功夫心底飘过无数招式,有央求有恳切甚至有卖惨文稿。
可等到他上前,拱起双手叫出一声“兄台”,剩下所有的话,都随着中年人的转身,卡在喉咙里。
汪小松身为跟屁虫,在第一时间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发出灵魂感叹,“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模一样的方脸阔口,骨架较寻常人高大些,年轻时候还能占个壮实,多吃两口就会显胖。
十八岁的郑如谦是意气风发,对面的中年人是福气浑圆,腆着的肚子仿佛在岁月两端,从前望见未来。
要说两人没关系,谁都不信。
撇除掉容貌,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在血脉中流淌,像两只从未相触的手,在试图握紧彼此。
“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中年人最先回过神,震惊异常。
郑如谦紧随其后,转身就走。
“东家,东家。”汪小松屁颠颠跟上,“你怎么走了啊。”
郑如谦浓眉紧皱,想起来兄弟姊妹曾在丰京小院中探讨父母,他自嘲道,“我没有父亲,也没见过父亲,即使见过也不会相识。”
“那可不一定。”长宴接话,“二哥这长相在大渝也称得上独特,若是随了父亲,只怕抬眼就能认出来。”
一语成谶。
在余杭郡的街头,他真的跟那个人遇见了。
在他已经自力更生,不需要父母的呵护以后。
“为什么不走,赶紧走,快点走。”郑如谦表情冷漠,“走慢了当心有麻烦。”
“可是,东珠咱不要啦?”汪小松抓耳挠腮。
脚步匆匆的少年骤然脚刹,风从身后袭来,大袖衣袍皆向前飘然。
对哦,东珠。
那是许给妹妹的承诺,是他年少时就梦寐以求的珍宝,为什么不要。
他只是想要东珠,仅此而已。
郑如谦在心底默念,缓缓转身,与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目光对视。
“东珠卖吗?”他木然询问,“我出双倍价格。”
“可以卖。”中年男人同样回答,“但我有些问题。”
于是,郑如谦从宝物街,坐进余杭郡名门大户任家的厅堂里。
在每个郡城里都有大家族发展成地头蛇,任家毋庸置疑是余杭郡世家之首,等同于王家在安水郡的地位。
眼前的中年男人,也就是任老爷,曾任余杭郡守,其长子已然赴京会试,是比王家要更稳固的书香世家。
此刻他打量着郑如谦,眼底有动容,有打量,有试探,“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家中可还有人?”
“孑然一身。”郑如谦垂着眼睫,“东珠怎么卖?”
“你从何处来?我为何不曾在余杭郡里见过你?”任老爷继续探寻。
“安水郡。”郑如谦开始不耐,“东珠卖不卖?”
任老爷陷入苦思追忆中,他应该是想起来,十九年前路过安水郡,曾在某个青楼里春风一度,他已经不记得那女子的面容,只惊觉还有血脉流淌在外。
“好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出生年月日。”他决定进行最后的试探,“还有是否愿意滴血认……”
“不能。”郑如谦近乎粗暴地打断,“我也不愿意。”
“我来是为了买东珠,你卖就卖,不卖就不卖。”少年瓮声瓮气,“我是来做生意的,仅此而已。”
任老爷愕然在原地。
他身后的管家忍无可忍,扬起声音,“你最多是个外室子,能认回任家是你的福气,有任家支持,有老爷的人脉,还有大公子将来在朝堂上的成就,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你应该珍惜这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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