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这是什么?”胡黔将面前一包包的药材打开,挨个指着问。
灏泽反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尤其是师妹的表情,一点点的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化作嬉皮笑脸。“这是什么呢?”
她学了半月,其实不过是将所有的书看了大半,而且还未能记得住看了什么。
“那这个呢?”胡黔也是不慌不忙,也许是筠琦那装的可怜的样子,不舍得此时发火。
“啊,这个我知道,甘草。”筠琦难得兴高采烈的回答。
胡黔颇是无奈,追问:“药用何?”
筠琦原本昂上天的脑袋又耷拉下去:“不是使者么,这功效不就是有则有,无则无么?”
当筠琦这感慨一出,胡黔也不知是骂好,还是不骂的好。“不脚踏实地。”实在是不知如何评价,只得摇摇头说了这五个字。
筠琦吐了吐舌,本就不是她的长项:“我本想只作为旁观者多学一些,岂料前辈你是令我大开眼界,茅塞顿开。”
筠琦将那一包包的药材,一个个的又包了回去。挂着笑容望着胡黔,笑的阳光灿烂,笑的百花齐放。
胡黔沉默须臾,后终是开怀大笑:“想好了,就此打住?”
筠琦如释重负的猛地点头,将药包还他:“不叫就此打住,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前辈,我没这个天分,也不奢求自己通天晓地。不过,求几味金疮药、救心丸什么的傍身,前辈也不会吝啬的哦?”
筠琦一双眼睛贼贼的发亮,日后出去闯荡,少不了备上一些药。
这样想了片刻,胡黔越发忍不住的发笑。这丫头的有意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如同云卷云舒,千变万化之势非你能预料的。
“你师傅倒是了解你,你果然撑不住半个月。”胡黔拿回了药包,将东西回归药柜。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人提起师傅,筠琦话到嘴边就要回答之际,猛地想起半个月前的事情。
“他那是聪明,不是了解我。
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题外话么?”看着一屋子的琳琅满目,开做药铺也不为过。开个医馆简直是造福百姓,也合情合理。
胡黔正在收拾柜中的东西,并没有回应。
筠琦只当他默许了:“前辈医术颇佳,看年纪也没有多大,怎么就告老还乡了呢?”
胡黔也许真是没有准备好被问及此事,倏地就愣住了。手中的药材拿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筠琦仿佛读到一丝不甘,一丝愤怒:“当我没说吧前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或大或小。
缓下这口气后,她很清楚,她自由了,心自由了。
再也不用被迫看书,看比前朝文字还难懂的医书了。
“中了七残金毒想要痊愈,在以前是从未有人想过的。
自打它被人炼制而出,就如同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并,喻为中之必死。
然而,从我祖父开始,就一心钻研于此。从一开始能多活一日,数日再到数月,你是百年来活的最久的。”
胡黔再回身时,表情已决然不同。也许是医者父母心,他虽想将美好多留一些,却无奈现实过于残忍。
对于筠琦而言,他无法欺骗。
“这我在你的笔录之中已经看见了。
以毒攻毒,依据不同人之体质,选取不同毒物以做炼药。坚持七月,有待见证是否成功。
可不可行我不清楚,能否痊愈我更不清楚。可我只知道,不去拼这一把,我以后是没有肆无忌惮的日子了。
半月来,你以药膳为借口,从中辅加强身固气之药,又加以修身养性静坐为练。
短短十几日我已感觉的到,我的改变。
既然前辈不隐瞒,那么筠琦也实话实说。
七残金毒,也是一种蛊毒,对吧?”
筠琦绕过面前的圆桌,绕了一圈走至胡黔的身前停下。
她的自信和坚韧,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女娃娃。
正因如此,灏泽也不由得正襟危坐。蛊毒,这厉害他倒是了解一二。然而蓬一然却绝口未提,这是出于保护,还是他也不知?如若他不知,筠琦从何知晓?
“蛊,惑人心也。
七种毒药中,附带毒物很是寻常。可依据个人习惯,尚且调整剂量不同,毒物所起作用不一致。
如果目的在于毒杀,有无毒虫就无关紧要,如你所言使者。
但目的如是操控,便上升作为臣药乃至君,蛊惑者,不容小觑。”胡黔再一次被这个小丫头震惊,惊的不是她能猜的到,而是她如何得知?
这里的一切书籍文献之中,绝没有提及此事。
这发现还是他的父亲多年研究所得,外人是不知的,且也没有记录。
筠琦却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不可遏制的笑了笑:“果然如我所想。”
这一句话,叫二人对她刮目相看。可细细想来很是不对劲。
“这到目前为止,也是一个猜测,你是如何推测出的?”胡黔不加掩饰,径直相问。
远在千里之外,龙蛟和他心爱的女人,仍在矛盾与误解之中挣扎。
几日前,是霖儿姐弟生母的祭日,在阿震的提醒下,龙蛟不得不留了下来。
彼时已过半月余,龙蛟是十分担忧却离不开半步。只因霖儿一旦见他不在,便立马绝食。如此,他能怎么办?
“龙哥,我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认个错哄哄不就好了?”阿震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但这一次也觉得姐姐做的不对。
龙蛟何尝不是欲罢不能,一面少主堪忧,一面这个女人不能放弃。
“你姐不是发脾气,是真的置气了。
我有我的职责所在,她总是不能体谅。莫要说我没有告诉她来龙去脉,就连我要保护的那个人她自己都丝毫不知。
时机不到,我不想任何人去打扰那个人,也不希望有人伤害她。
就像我要保护、守护你们的心,这是一样的。”龙蛟的情绪一时间难以掩盖,颇显激动。
记得很多年前,龙蛟身负重伤的逃至这里,被一猎户所救。猎户家是霖儿爹的好友,便将龙蛟托付他们照料几日。
这初次见面,龙蛟就狠狠的揍了几个欺负阿震和霖儿的地痞流氓。
因他身手好,快准狠的令人望而生畏,至此再无人敢欺辱阿震。
阿震也得以抬头做人,昂首阔步的走在大街上。
霖儿呢,自然也是见英雄,倾心英雄。
深衣冷面,木棒半根作长剑,剑指气息间,就算是大人们,也会被他的气势吓得跌坐下去了。
霖儿心里,龙蛟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最厉害的英雄。
“不一样,半年以来,就不一样了。
我姐原来就担心过,说你会因为那个人抛下我们,我虽理解,可我也担心姐姐。
姐姐待你的心,想必你自己是很清楚的。如果那个人真的很重要,你不妨一次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是有什么仇人威胁,还是生活不济,你一并解决可不就行了?”
在阿震眼里,这事从来就不难。
然而他怎知,这是一个主仆关系,一个必须誓死守护的命令。
阮家已经只剩阮筠琦这一个后人,阮家待他的情意,只能还在她一人身上。
“阿震,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一定要告诉你姐姐,我没有不在乎她。”
龙蛟深信,对于筠琦越发的好奇,总有一日轩辕陆笙会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告知。
届时筠琦未必不会彻查到底,定会要求复仇。
他也是看着筠琦从小不点,出落的如今这般。他,怎么会不懂?
更因如此,义字当仁不让的为先。
檀香冉冉而来,秋寒徐徐不断。
原本等着筠琦的回答,不想她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抽了抽鼻子,只觉得痒痒的。
揉了揉可怜的鼻子,出其不意的回了一句:“我猜的。”
猜,而不是推测,那便是无凭无据。
“前辈,你别夸了,她尾巴都翘上天了。看把她美的,你可别以为她真是无所不知。”灏泽适时的插话,将筠琦不想表达的尴尬,掩盖了去。
胡黔也自然明白,也许是君齐书生特有的一套规矩使然,也许是筠琦本身就具有的天赋,只是不肯表露一二。
“以后试药会更辛苦,你可有信心坚持下去?
如果像今天这事一样,那可真是砸了你们祖师爷的招牌了。”胡黔顺手将圆桌上收拾了一圈,漫不经心的看着筠琦。
一个十四岁的女子,天赋异禀倒也不足为奇。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何况十四岁的阮筠琦,拜得轩辕陆笙为师。
筠琦已离开了胡黔身边,慢吞吞的走向灏泽,使了个眼神:“那是,这点苦我还是承受的住的。
只不过,有些事是一时兴起,有些则是终生的追求,岂会半途而废?”
话语间满是对自己的肯定,肯定还到了一定的程度,显得无比自信。
灏泽不自觉的抬手扶额,对此还能说什么。
胡黔也不点评此话,最终撵了他二人出伊室。
“伊室,前辈,这里究竟为什么要叫伊室呢?
伊室伊室,伊始,从头开始的意思么?”筠琦踏出这里时,感到无比的轻松。抬首一看,赫然二字亮在那里。
胡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伊室”,不知题了多久。
胡黔负手,下了台阶扬长而去:“你说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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