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官兵在旁边监视,两人之间说话就方便许多。
云娘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道:“毅哥儿,你真的打算兴义兵?”
她着实有些忧虑,此刻再也忍不住,开口道。
“毅哥儿,朝廷势大,我们势单力薄,如何能与之抗衡?再说眼下形势,还没到这种地步吧?”
李毅握着云娘的冰凉的小手,摇摇头道:“若只是想明哲保身,只求一人富贵,我自然不必如此。可是我重活一世,并非只想独善其身,而是想救延绥十数万饥民,甚至是全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段时间,我看过太多官兵畏战,官府贪腐,朝廷不作为的事情。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官兵,这样的官府,这样的朝廷,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无衣无食,绝望之下老迈为不拖累儿女跳河自杀,饥民溢死儿女后双双悬梁,嗷嗷待哺的孩童在荒野徘徊,野狗在道路边撕咬饿死的尸体。
种种血泪,让这世间变成鬼蜮,可这不该是人间的模样。我创立农会,教育孩童,组织团练,宣讲天下大同,就是想要改变这些。而要改变这些,就必须要兴义兵。”
云娘望着神情肃穆,眼神坚定的李毅,感受到他强大的信念。
她本以为毅哥儿官运亨通,尚能体恤百姓,怜悯孤寡,已经是及其仁义,没想到心中还有这样的宏图大志。
她心中心绪翻涌,目光灼灼的望着李毅,语气坚定道。
“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既以天下大任为己念,我自然不会拖你的后腿。毅哥儿,今后你只管大胆施展手脚,就算兵败身死,云娘也愿与你同穴相伴,至死不渝。”
望着一脸正色的云娘,李毅心中十分感动。
兴义兵对抗强大的朝廷,从此过上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全天下没有女人会想过这样的日子。
往日云娘所思所想,也尽是为李家繁衍后代,操持家中事务,让李家繁荣昌盛,子嗣绵延。
她能这么支持自己,是李毅没想到的。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充满爱意。
只可惜外面还有官兵监视,两人无法诉诸衷肠,缠绵恩爱。
既然云娘愿意帮助自己,那么就能由她出面安排碎金镇的事情。
李毅低声道:“如今我已经是戴罪之身,只等御史到来就要下狱问罪。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延绥官绅大户仇视我,皆因我带领农会与他们作对,只要我被问罪,到时他们就会对付农会。”
“你回去让高老丈、老族长组织团练,防备官府,小心出事。”
云娘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迟疑道:“最近有可疑之人走访乡里,探查农会的情况,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李毅心中一顿,皱眉道:“可曾打探过都是些什么人?”
云娘思索道:“他们说自己是想加入农会的乡民,如今想来,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说到这里,云娘悚然一惊道:“对了,张胜说他曾在米脂县见过兵备宪司的纪先生,是否与此事有关?“
兵备宪司主管延绥的治安缉贼事务,纪先生作为王环心腹,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米脂县。
李毅脸色阴冷。
他与王环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又惯会见风使舵。
有人打探农会的情况,王环的心腹又出现在米脂县,这两件事不可能没有联系。
看来,延绥官员们要开始对农会动手了。
“你回去让张胜整训辅兵,接管碎金镇的防务。接下来再有人打探农会情况,暗地里抓起来审问出幕后之人。”
云娘心思聪明,立刻明白这些人定然身份不同寻常。
“工坊情况如何了?”
李毅问起了他苦心经营的工坊。
如今工坊有高炉、水轮机,靠着王徵发明建造的机械装置,打造武器和农具,李毅十分重视。
“因为农会安置饥民,开垦荒田,工坊日夜不歇打造农具。好在有马师傅带的十几个徒弟出师了,三班替换之下,还能支撑。”
李毅点了点头,低声道:“农具固然重要,但也要打造兵甲。你回去后督促马壮带着人打造了一批兵甲,主要是枪头、腰刀和鸟铳,并且布面甲也要加紧制作。”
让布颜带着骑兵护送云娘返回碎金镇之后,李毅在官兵的催促下返回延安城。
在路上,李毅一直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很显然,延绥官府已经开始打探农会的情况,接下来一定会在官绅大户的支持下,要打压清剿农会。
自从农会负责赈济组织饥民之后,发展极为迅速,现在有近十万人,成员遍及整个延绥。
他们组织饥寒交迫的百姓,对抗官府的剥削,抵挡豪绅的欺压,已经成为官绅大户眼中钉,肉中刺。
自己如果兴义兵,自然要发动农会,但是又不可能让十万农会成员都参与造反。
李毅对于农会的安排思量了许多,最后的打算是让农会化成一虚一实,一暗一明。
他会发动活不下去的农会成员参与起义,但绝大多数的农会成员需要蛰伏起来,在管事、理事、经理的带领下在暗地里继续发展农会。
这样一来,虽然大明朝廷势大,但自己在民间将会保持很高的民心,不仅避免大批农会成员前期损失惨重,也能保存实力。
这件事他需要好好计划,然后交给农会总会商议之后尽快推行。
正在思考这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毅掀开车帘,看到五个装扮成百姓的汉子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李毅认得,正是王左挂的亲兵王皮子。
管队官神情肃然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汉子连忙道:“大人,有三个人暗中窥视,小的们抓了两个,还有一个跑了。”
王皮子拼命挣扎,大叫道:“老子也是官兵,你们凭什么抓老子。”
管队官冷哼道:“官兵,你们是哪来的官兵?搜他们的身。”
两个官兵走上去搜身,果然搜到了腰牌。
管队官看了看,嗤笑道:“原来是两个降寇,还敢自称官兵,真他娘的不要脸。”
其余官兵都哈哈大笑。
王皮子脸涨得通红,大骂道:“狗日的,老子腰牌是兵部发的,凭什么不算官兵。”
“少给老子废话,你们干什么来的?”
管队官毫不客气的问道。
“老子也是管队,用不着回你的话。”王皮子愤怒的道。
“你个腌臜货,敢和老子相提并论,教训他。”
管队官一声令下,官兵一拥而上,用刀鞘狠辣的殴打王皮子。
“住手。”
李毅走出马车,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官兵。
管队官摆摆手,退到一边。
王皮子鼻青脸肿地站起来,吐了一口血水,对着李毅道。
“大人,俺家大人让俺们来看看你。”
李毅皱着眉头道:“王左挂让你们来干什么?”
王皮子看着旁边的官兵,低声道:“大人,咱们能不能私下说话。”
李毅摇头道:“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与王左挂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快些回去吧。”
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王皮子呆呆的看着李毅离开的背影,面对身边官兵嘲讽的眼神,好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直到官兵离开,他才气的跳脚大骂道:“都他娘的不讲道义,老子才不捧臭脚。”
说着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开。
马车行驶,李毅却紧皱眉头。
很显然,王左挂派王皮子前来,一定是为了再次起兵的事情。
只不过自己现在被洪承畴严密监视,与王左挂接触,很有可能会引来洪承畴更深的忌惮。
之前自己就说过,可以趁官兵东进再度起兵,结果王左挂拖到如今,还派心腹来见自己,定然是要拉自己一同起兵。
王左挂起兵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己还未安排妥当,可不想被洪承畴盯牢了。
不过想来想去,自己还是应当提醒一下王左挂。
想到这里,李毅开口道:“去碎金酒楼,我要用完晚饭回去。”
管队官没有办法,只好让手下转向去碎金酒楼。
到了碎金酒楼,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少年端上来酒菜。
“爷,你要的酒菜来了,还请慢用。”少年声音洪亮的道。
李毅眼睛一亮,没想到高小甲竟然来了延安。
“爷,小的在一旁候着,有事您说话。”
高小甲意有所指的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李毅照常用饭,然后去茅房转到了密室。
高小甲果然已经等着。
看到李毅进来,他连忙道:“师父,你总算来了。”
“你怎么从榆林到这里来了?榆林情况如何了?”李毅问道。
高小甲连忙道:“我来正是因为此事。王老和高老丈正在安置饥民,可是榆林官府突然要收回荒芜的官田,并且说饥民要开垦官田,就要花银子租种。现在榆林情况一团乱。”
“怎么会这个样子?这件事张巡抚不是下发公文,允许饥民开垦荒芜官田,并且免赋两年吗?”
“张巡抚当初力排众议,延绥官员自然不敢反对。可是如今他已然身死,榆林官员谁还会遵从。我听说,其中还有艾家等豪绅在后面鼓动,他们恨师父你入骨,只要师父你想做的,他们一定要使绊子。”
李毅闻言心中无比愤怒。
安置饥民,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既能够让西北局势平稳下来,又能活人无数,对官绅大户都是有好处的,结果他们为了对付自己,竟然损人不利已。
“师父,现在榆林官员都在传,洪承畴即将就任延绥巡抚。”高小甲道。
李毅冷笑道:“洪承畴当初和延绥官绅和解,换取他们的支持。如今他们自然会全力支持洪承畴就任延绥巡抚。”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做的,只有安置好饥民,至于官府的勒索,自然由杨鹤去解决。既然他以为舍弃我,就能换取延绥官员的支持,那倒要看看能不能办到。”
李毅说到这里,对高小甲道:“我之前让你加紧筹建情报据点,你做的怎么样了?”
高小甲道:“师父,我已经派了手下在延绥各地购买商铺,传递消息,只不过官场上的消息还是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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