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直下了一夜,第二天是一个琉璃世界。
一早,阮贵妃就起身了,今天是赫连王爷和绣屏启程回北辰国的日子,阮贵妃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兰若为阮贵妃端来一碗参汤:“娘娘,您气色不好,喝点参汤,奴婢怕一会您会晕倒了。”
阮贵妃听说自己气色不好,赶忙到镜子前看。
镜中人一身月白色的睡衣,面色青苍,眼角的细小的皱纹清晰可见,毕竟是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再保养的好,一不小心还是会暴露自己的年龄,而且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阮贵妃连忙用粉擦在脸上,遮住了细纹,但是遮不住那份憔悴,阮贵妃颓然的坐在镜子前的椅子上,椅子上套着大红绣金的椅套,更显得阮贵妃的单薄。
兰若找出貂皮外套,这样大的雪一定很冷。
深紫色的貂皮外套,里子是柔软的鹅黄色绸缎,但是阮贵妃伸手挡住了兰若,她拒绝穿。
“娘娘,外面很冷,不穿会生病的。”兰若小心翼翼的说,但是又不能确定阮贵妃是真的不穿,还是有什么伎俩,比如穿的很少的出现在九重面前,博取一份同情,说不定九重会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阮贵妃披上,后宫的女人,一步一步都是要用心计的,不然就只能落得孤寂到白头。
可是阮贵妃无力的笑了笑:“我不去送别了,你代我去吧,回来告诉我就可以了。”
兰若一惊,这也许就是阮贵妃和绣屏公主最后一面了,不见会后悔一辈子的,“娘娘,公主是远嫁北辰国,此去千山万水,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娘娘您——”兰若看着阮贵妃的脸色,小声提醒道。
阮贵妃惨然一笑,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本宫知道,可是你没有看到本宫这个样子吗?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
兰若仔细再看看阮贵妃,虽然面色憔悴,但她还是个漂亮高雅的女人,“娘娘您气质如兰,怎么不能见人?公主见不到您会很伤心的。”
阮贵妃无力的摆摆手,叫兰若不要再说,“公主伤心是难免的,本宫去和不去都改变不了绣屏远嫁的命运,但是以后本宫还要生活在这后宫里,怎么能让皇上看到本宫今天这个样子?”说罢,站起身来,走到床上,无力的将自己抛到床上,身子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片无依无靠的枯黄的叶子。
兰若又一次领教到了后宫的争斗险恶,每一步思考不周全,都有可能毁了自己的前途,而很多时候,很多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兰若只好给阮贵妃盖上暗绿色的被子,将床边淡红色撒花的帐子放下来,在帐子合拢的那一刻,兰若看到了阮贵妃的泪水滑落在苍白的面容上,现在连哭泣都不能哭出声音,也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兰若走出寝室后,吩咐昭阳殿的人说阮贵妃身体不适,需要静静的躺一会,不许任何人打扰,现在兰若已经是昭阳殿的掌事女官了,宫人们都听兰若的。
兰若回到自己的寝室换上一件蟹壳红的宫装,冬天宫里的女官们喜欢穿这样的衣服,以为冬天百花凋零,到处一片萧杀,穿的色彩鲜艳一点,主子们看着也会心里舒服,在这宫里做个奴婢也是不容易的。
其实依着兰若的心思,喜欢穿素色的,但是她是代表阮贵妃去送别,不能穿孝一样穿的一身素,让宫里其他人,尤其是玉妃挑了理,现在兰若也学会了做任何事之前都考虑三分了,在这皇宫里成长是最快的,若是不能迅速成长,只有死路一条。
赫连王爷住在内苑外面不远的驿馆里,因为大婚,驿馆也装饰一新,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来送别,宫里很多不得宠的妃嫔们大都来了,倒不是亲情上有什么不舍,而是宫里一直很冷清,送别对她们来说也是一出戏,她们自身已经是一个悲剧了,能看一看别人的悲剧,就会忘记自己的痛苦。
贞元到的比较早,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他依然穿白色,白色的貂皮袍子,好在贞元自幼就这样喜欢穿白色,所以大家都习惯了,没有人责怪。
但是贞元在大苏小苏等众多侍从的围随下,兰若不能和他说几句知心话,连多看一眼也不能,唯恐旁人看出端倪来。
现在的大苏小苏和在修心院的时候相比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大苏的脸更加圆了,按说他这样操心受累的人是不应该会胖的,可他偏偏就是长肉了,兰若决定有时间了一定要问问大苏都吃些什么,也弄来给贞元吃,贞元实在太消瘦了,虽然已经出了修心院,但是在进入修心院这样的地方,对他似乎打击很大。
而小苏则更加瘦了,小苏的瘦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瘦,他瘦的精致,气色很好,兰若也决定有时间一定要问问小苏平时都吃什么,瘦身是兰若,也是任何一个女孩子,在任何时代都逃不掉的一项艰巨任务,兰若虽然身材刚刚好,但是总担心自己会突然胖起来,所以要未雨绸缪。
然后来相送的是九重和玉妃,广平王没有来,后来兰若才知道是玉妃极力不叫广平王来,玉妃怕这样的离别会打击到幼小的广平王,玉妃护子心切不言而喻。
半个月以来,九重都住在玉妃那里,似乎略为白胖了一些,玉妃在饮食上一定非常的讲究,九重穿着明黄色绣金龙的龙袍,头戴金色的冠冕,威风八面。而跟在他身边的玉妃气色好的无法形容,脸上擦得粉光脂艳的,穿着件大红的袍子,披着雪青色的披风,贵妇人一般华丽丽的挽着九重的胳膊。
绣屏已经上轿子了,说是送别,其实只是来送轿子和行李,真正能看到的人是骑在马上的赫连王爷,他一身胡服骑射般的利落装扮,这样的装扮最利于远行骑马,其实新婚燕尔,他可以陪着绣屏坐轿子的,但是赫连王爷一声戎马,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涯,走到哪里都是骑马,最坐不惯的就是轿子。
炎烈是最后来的,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不穿棉衣,依然是那件兰若最熟悉的黑色袍子,面容刚毅,目光凛冽,一缕银发在寒风中飞扬,那银发比寒风更寒冷。
炎烈恰站在贞元不远的地方,两个人的服装黑白分明,兰若看着炎烈,心里暗暗的说,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少,成心臭美,因为炎烈的健硕的肌肉包裹在黑色袍子内,那溜光水滑的面料更加彰显出他身材的完美。
这场送别似乎就是一个样子,赫连王爷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绣屏的轿子,再往后就是亲兵卫队以及陪送的嫁妆,浩浩荡荡的队列在漫天飞雪的路上出发了,楚天阔率领着很多禁卫军在城门外相送,其实也是监督着赫连王爷顺利离开京城。
炎烈一句话也没有和赫连王爷说过,为了避嫌,炎烈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专人盯着的,尤其是他和北辰国的人接触的时候,以为炎烈溜出去都是想办法巧妙的甩开那些眼线才得以出去的。
兰若站在众多的侍从当中,一点也不起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贞元没有看过兰若一眼,只有炎烈胆大妄为的盯着兰若看了一会,兰若发现他在看自己之后,将头转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是总觉得背上阴冷冷的,那是炎烈的目光。
送别不过似乎九重做样子的朝着赫连王爷很有气度的挥挥手,然后赫连王爷抱拳在胸,连马也没有下。
待赫连王爷的车队渐行渐远以后,玉妃便对九重很关心的说道:“皇上,今年比往年的雪都大,天气寒冷,咱们还是回排云殿吧,皇上日夜操劳国事,不要为着儿女之情所劳神了,绣屏公主此去一定夫妇和顺,白头到老,只是阮姐姐也太狠心了,都不来送一下公主。不过也不怪阮姐姐,她在冷宫十六年,倒是臣妾这个养育绣屏公主的人一场伤心。”说罢潸然泪下。
而就下来九重自然是要陪着这个养育绣屏多年的伤心的人了,而绣屏的生母则没有引起九重的注意。
兰若听到了玉妃的话,心里替阮贵妃难过,九重对阮贵妃,恩爱只在一霎间。
浩瀚的禁宫内,白茫茫的雪地上,九重和玉妃走后,贞元和炎烈也各自回去了,只留下那些意犹未尽的妃嫔们,本来想看生离死别的好戏,但是唱主角的阮贵妃居然没有来,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兰若回到昭阳殿,正考虑着要怎么和阮贵妃说这场送别,但是阮贵妃并不在宫里了,一个宫女说阮贵妃单独出去了,不让任何人跟随。
兰若望着殿外那飞雪,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换了身家常穿的青色的衫裙,朝着冷宫走去。
翻墙而进,那个草棚子在大雪中居然还在,没有被压塌了,这阵子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死在这里,好还今天没有人在这里,兰若没有去那个阮贵妃住过的小院子,而是走进那座废弃的宫殿。
果然,那个密道的入口的地方有动过的痕迹,和四周的尘土有很明显的不同,兰若打开入口的石板,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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