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欧文脸上不知所措表情,直勾勾盯着那双眼睛,一时不离。
欧文在这种盯视之中,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而这时候,门外传来敬礼问候声,审讯室的门,被安静打开。
丹尼尔略略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整齐的军常服,军靴铮亮,一尘不染。
一时间,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呆住了。
“我认识你,士兵。”丹尼尔没有看欧文,径直走向男人的面前,“你曾经在麦克白将军手下,你们那个战斗小队,每一个都是英雄。”
“从十六年前开始,你们就是英雄。”丹尼尔的眼神越过男人的头顶,似乎在眺望无远弗及的往事,“那个突击小队里的他们,士兵,你的同僚们,他们都是英雄。”
“有些人回来了,伤痕累累;而有些人,直接长眠在那片赤色大地。”丹尼尔的声音变得低沉且缓慢,“士兵,即使这么多年之后,我依旧无法忘却那片赤色大地,夕阳渐落之时那种似乎要焚毁一切的景致。”
“战争所带走的东西,远远要多于我们所看到的。”丹尼尔的脸上露出来微茫的痛楚,“因此,走在战争之中的我们,身上都肩了罪。”
“我们肩着杀戮的罪,杀戮敌人的罪,可是,这罪过无法摆脱,不能推诿,不可逃避。”
“但是,士兵,你的手从来都不是用来杀害自己亲人的,他们和你有一样的身分,和你一样,属于这个星系。”
男人的身体大大的震动了一下,他依旧一言不发,仰起头来,看着丹尼尔的眼睛。
“士兵,他们是你一开始许诺要保护的人,不是么?”丹尼尔毫不回避男人的视线,他看着他那双微微慌乱了的眼睛,一字一句,“士兵,在一开始,你曾经说过要保护自己的星系,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人民,不是么?”
“可是。”男人忽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自陷在下唇的牙齿缝隙里,一缕鲜艳的红色缓缓流淌下来,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的牙齿抬起,那缕红色渐渐的已经止住。
“可是,长官。”男人咬了咬牙,用力得连腮帮子上的肌肉都鼓起来,“长官,如果他们已经不再接纳我们呢?”
这句话,如同冲毁大堤的第一缕水流,在此之后,漫天浪涛,毁天灭地。
“长官,我们为了这个星系而奋斗,可是,谁去理睬过这些?”男人的眼睛里逐渐弥漫水气,“我的那些兄弟们,那些死在前线的,那些在前线受伤残疾的,这个星系可曾记得他们?”
“纪念碑永远只矗立在阿尔法星球的赤色大地上,长官,兄弟们想回家啊,长官。”男人的声音逐渐低哑起来,最后几个字吐出来之后,他竟然抱了头恸哭起来。
“士兵,关于这一切,我们正在筹划。”丹尼尔定定看着哭泣着的男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他们接回家园。”
“可是。”他缓缓地转换了话题,“这难道能够用来解释你手中所沾染的血腥么?因此,你就要去伤害那些更加孱弱的人么?士兵,这并不是杀戮的借口,你在寻找什么?你在期望什么?”
“意义。”男人忽然终止了抽泣,他再一次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却用一种暴戾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星球统治者,“我们所寻找的,所期望的,是我们早就丧失殆尽的,生存的意义。”
“我们只想再一次可以受伤,我们只想再一次温习伤口缓缓痊愈时候的疼痛和麻痒,我们只想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上爬上皱纹,我们只想再一次和亲爱的人一起携手老去。”
他的目光,暴戾之中带着显而易见,无法掩饰的脆弱。
“我们只想,再一次如同正常的人一样生存,不会被别人看成异类,不会被排斥,不会被畏惧,我们只想,自己的生活能够再一次回到阳光之下。”
男人的话语逐渐减慢,他低声地缓慢的说着,宛若咀嚼阳光的香气,恍恍惚惚,脸上露出天真纯粹的笑容。
而这种笑容太过天真纯粹,站在当场的丹尼尔和欧文,只觉得灼目。
宛若阳光一样的灼目,单纯,却蕴含无法把握力量,一旦失控,便开始毫无差别的损毁。
损毁万物,以及,损毁自己。
丹尼尔的嘴角不由自主泛起苦涩浅笑,人类就是如此的无奈,当心痛到极致,神经反射出来的,却是笑。
笑着,看悲剧的发生,高潮(啊……大闸蟹君……您非得逼我叹气竖中指么?),以及亲手写下结尾。
——马戏团中,最悲哀的是谁?
——是小丑啊,因为他一直在笑着。
看着丹尼尔嘴角的浅笑,欧文心中不由自主泛起这样的童谚,之后,心中酸涩。
而这时候,男人已经不笑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无比的认真。
“长官,这一次,是永远的睡眠么?”他看着丹尼尔,一字一句,“哪怕满是噩梦,我也在期待着永远的睡眠。”
“是的,士兵,是的。”丹尼尔的语音低沉,几不可闻。
可是男人听到了,一字一句,皆无遗漏。
“那么,长官,谢谢您。”一瞬间,他脸上忽然现出欣喜的笑容,那笑来自心底最深角落,灿烂无比。
“对不起,我是医生,而不是刽子手。”办公室里,罗恩一脸僵硬,“丹,我不会制造任何用来杀人的东西!即使他们做了错事,我也不会让自己的手上,沾上任何的血腥。”
“以前可以说不,但是,这一次,就算我以自己的身份来命令你也好,或者以朋友的身份来请求你也好,罗恩,我所需要的,是令他们解脱的东西。”在罗恩的对面,丹尼尔一脸的诚恳,“罗恩,这个噩梦已经做了太长久的时间了,应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噩梦?你真的以为这是噩梦?”罗恩的眼睛里氤氲着看不清的雾气,“那么,告诉我什么是美好吧。难道看着士兵们就像被收割的庄稼一样一茬一茬的摔倒在战场上就是你们所以为的美好的现实么?难道被迫看着爱人死去就是你们所认为的美好的现实么?笑话,统统都是笑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激动的挥动着手中的文件——那是一份新总结出来的论文,关于这十万军人近期身体素质的调查——那张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罗恩撇撇嘴,露出扭曲的笑容。
“所谓美好,本来很多就是知道不能去做,却还依旧要去做的事情,不是么?”罗恩脸上的潮红缓缓退去,身穿白衣的医生为自己选择了漫不经心的面具,戴上去,将自己的真实感情掩盖得严严实实。
“罗恩。”丹尼尔看着面前的旧友,忽然之间思绪万千,他微微沉吟,但最终思忖再三,依旧开口,“罗恩,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了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屋子里的温度,似乎忽地降了下来。
“是么?”罗恩却宛若无觉,他笑,坦荡荡若艳阳升空,“为什么,我却一无所觉呢?”
声音在空荡荡办公室里传递,遇到墙壁就折射反射,或许是错觉,一时间,声波弥漫四周,屋子满到极点。
而在这种喧嚣充满之中,丹尼尔一声不发。
良久,当罗恩嘴角的笑缓缓消散的时候,他低敛了眼睑。
“那么,请容我告辞。”
静静的说完这句话,丹尼尔转身,在漠然的罗恩视线之中,他离开,不发一言。
而在他身后,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
一地尘埃散乱。
死刑定在第二周的周一,那一天,是个好日子,阳光灿烂。
派斯洛的天空之上,白云干净清透,而背景蔚蓝,如同恒久的时光一样,纯洁,且毫无防御能力。
男人穿着整洁的囚服,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朝着古老的斩首台走过来。
他昨天新理了头发,短短的发茬在阳光之下散发洗发水的香气,而那张脸,单纯的宛若刚刚踏进申报处的少年一般。
一晃眼,十六年的时光排山倒海一般回溯。
而他的嘴角,带着含混不清的愉快的笑意,和阳光比起来,竟要耀眼的多。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派斯洛需要再一次动用这种古老的刑具。”在斩首台周围,欧文低声的对丹尼尔说着,“为什么不去尝试一枪爆头呢?老式的爆裂弹就能够完成这样的使命。”
“我想,他需要拥有一种比较有尊严的死法吧。”丹尼尔看着走过来的男人——或许,他是丹尼尔这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为快乐的死刑犯也不一定。
“那么,别的人呢?”欧文了然的看了丹尼尔一眼,却想起来别的一些事情,“俱乐部的组织者们都已经判处了死刑,那么,那些观看者们呢?说老实话,直到现在,关于这些参加者,我们都无法得到确切的信息。”
“再精密可靠的仪器,如果放置太久的话,灰尘就会沉积,不是么?”丹尼尔语气平淡,“那么,我们现在的使命无他,只有将这台仪器彻底的清洗擦拭,让它再一次闪闪发亮。”
而当自他淡色的薄唇之中吐出这些话的同时,男人也已经到了斩首台的旁边,他顺从的跪下,将脖子搁在那个特制的凹坑之中,脸上露出了孩童一样满意的笑容。
“派斯洛万岁。”当雪亮的刀刃自高空之中呼啸着落下切断头颅和身体的每一寸联系的时候,他在口中轻轻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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