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渊失去了对人类最为基本的信任,他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敢依赖。
但方众妙是个例外。
方众妙的心不是包在身体里的,而是敞开的,高悬的。这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是肮脏的还是干净的,是发光的还是灰暗的,不管大人小孩,一眼就能看个清楚明白。
所以齐渊相信方众妙。
每一个孩子都无法抵御神奇事物的引诱。他们相信世上有神仙,有精怪,有小仙女,还有天兵天将。
方众妙就是齐渊心里的小仙女和天兵天将。
她说第二个药方的药引是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而她在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已经给出了第一份药引。
齐渊把药引喝了下去,蒙尘的心焕发出久违的亮光。
见方众妙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齐渊慢慢伸出第二只手。
刚才那个老爷爷就是这样把脉的,左手、右手,还有脑袋。于是齐渊又伸长脖子,把自己的小脑袋也递送到方众妙跟前。
任孤琴捂住嘴,堵住自己激动的哭泣。
齐修狠狠握拳,勉强用平静地语气说道:“他让你给他把脉。”
方众妙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握住齐渊的左手。
心声小心翼翼地呢喃:【齐渊的病情大概没有我想的那般严重。所以他不是完全没有反应,是反应比较迟钝。】
方众妙仔细探查脉搏,暗自在心里评估:【他脉象细、沉、迟,心、肝、肺皆有损伤,血气严重不足,身体虚弱无比。除了遭受过巨大惊吓,他还忍耐着长期的失眠和饥饿。】
【孩子都这样了,齐夫人竟然还把他关在这个地方。】
方众妙瞥了任孤琴一眼,目光极为不善。
任孤琴脸颊通红地低下头。
齐修暗自恼火,却又发作不得。
片刻后,方众妙换了右手切脉,最终仔细摸了摸齐渊的额头,缓缓说道:“尽快带他走吧,他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
“回去给他吃点好的,把他的身体养回来。他很羸弱,稍有不慎便会得病。至于他的离魂症怎样治疗,我得好生斟酌一番,还得写一张方子。方子很长,你们耐心等几天。”
齐修知道她的治疗方法非常靠谱,自然不会催促。
任孤琴连忙道谢,语气极为真诚。
方众妙站起身,勾勾手指,“九千岁,你跟我出来。”
齐修:……你唤狗?
齐修乖乖起身,跟了出去。
方众妙来到院外,缓缓踱步,压低声音说道,“你侄儿的病因不是环境封闭,而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你们不必追问他受到了怎样的惊吓,他现在开不了口。你们要用心保护他,照顾他,给他足够的关爱,让他慢慢走出恐惧的阴影。”
“这个过程耗时长久,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年二十年。”
“出去之后,你们要带他四处走走,多去风景秀丽,地域辽阔的地方。再给他养一只性情温顺的小狗。小动物最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他有小狗陪伴,恢复的速度会比较快。”
方众妙绕着齐修不停转圈,嘴里絮絮叨叨。齐修跟随着她慢慢转动脑袋,听得很是认真仔细。
任孤琴不敢把儿子独自扔在屋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她忽然觉得小叔子不停转脑袋的动作有些滑稽可笑。没想到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九千岁,在方众妙跟前却乖得像条狗。
转念一想,小叔子之所以对方众妙这般恭敬,还不是为了儿子的病情?
任孤琴心里一暖,积压多年的怨气不免消散几分。
方众妙停下踱步,站在齐修面前说道:“回去之后我开一服安神静气的药给齐渊喝,再根据他的病情随时更换药方。若他有何不妥,你随时带他来见我。”
齐修慎重点头,语带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方众妙顺势提醒,“九千岁帮我安排大朝会上的面圣,就算还了我这个人情。”
齐修颔首应诺,表情有些不自然。方众妙应该不会想到,自己不但不打算带她面圣,还意欲杀了她吧?
齐修转身快步回屋,仿佛很想回去陪伴侄儿,实则是为了悄悄抹去额头的冷汗。
还好自己的心声方众妙读不到……
方众妙把空间留给齐家三人,自己站在院外等待。
不多时,暗零带着一包钢针走来,问道:“这些够不够?”
方众妙扫去一眼,颔首:“尽够了。你们先去洗澡,务必把头发搓干净。烧两堆旺火,一堆投入钢针炙烤,一堆架上锅子煮水。
“备一把剃刀和一坛烈酒,我要给你们剃发,并把你们的头皮擦干净。”
“我这里还有几样药草需要你们去采,有笔墨纸砚吗?我把药方写下来。此药对去腐生肌有奇效,能保证你们在拔除病根后百分百存活下来。”
暗零吩咐属下立刻去办。
一个时辰之后,脑袋上的某处被剃光一片头发的暗零站在方众妙跟前。
方众妙用煮沸的药草汁在这块光秃秃的头皮上画了一个圆点。
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齐修,说道:“对准这个点把五寸钢针刺入颅骨,一寸留置脑髓,四寸裸露在外,用内力震动钢针,三息后立刻拔出,可懂?”
齐修是宗师级高手,对武器的掌控妙到毫巅,自是无惧。
他面色如常地点头,“懂了。”
暗零眼皮抖了抖,心里有些发怵。九千岁若是忌惮他们,这时候就可以暗施杀手,叫他们暴毙当场!
好在方众妙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威胁道,“你侄儿的病还得靠我来治,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侄儿只对方众妙的话有反应,也只信任方众妙一个,齐修自然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他故作不耐:“你若不信我,不如你自己动手?”
方众妙眨了眨眼,面色露出几分尴尬。她也是把所有工具和程序都准备好之后才想到自己的腕力还没强悍到可以用钢针刺穿颅骨的地步。
无奈之下,她只能请武功高强的齐修来操刀。
她退后两步,伸手邀请,“九千岁,你来。”
话音刚落,针已刺入颅骨,一寸在内,四寸在外,真气灌注,针尾颤鸣,三息拔出,涂抹去腐生肌的药水。
齐修把用过的钢针扔进烧得正旺的炉火中,从沸腾的水里取出一块麻布,缓缓擦拭双手。
方众妙看呆了。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就是!没有犹豫,没有手抖,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至极。
宗师级高手想要杀一个人,只需眨眼的功夫。想要救一个人,照样轻而易举。
怔愣片刻后,方众妙缓缓抬手,轻轻鼓掌。
心声带着激赏呢喃道:【真是厉害!】
齐修满意一笑,心情愉悦许多。
老者站直身体,不太确定地问:“这就完了?”
他只感到一阵剧痛砸来,但在瞬息之间,剧痛就消失无踪,快得仿佛是一个错觉。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脑袋上甚至没有流血,只有一个隐约的针眼。
方众妙很是钦佩地看了齐修一眼,对暗零说道:“完事了。你们下次毒发是什么时候?”
暗零:“就在今晚。”
方众妙笃定道,“那你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暗零犹觉得不真实,想摸自己的头,忆起主子的吩咐,又不敢,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忽然,门外传来吱嘎一声响,微微开启的门缝里露出一双惊恐至极的眼睛。那是齐渊。
他竟偷偷钻到任孤琴腋下,躲在外面窥探。任孤琴专注于观摩解毒的过程,竟也没有发现儿子的到来。
齐修陡然色变,连忙朝侄儿走去。
未料齐渊竟推开任孤琴,没命地奔跑,好似身后有鬼怪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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