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逐渐靠近树下那个身影时,梅芷卉平复了一番心情后,开口问道。
这人并非宫里人的衣着打扮,站在此处无法让人忽视。
树下的麻子脸正凝神望着树梢,试图将方才那抹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一些。
听到有人问话,他转过身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事实上,他才见到梅芷卉一次,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而已。可麻子脸依然觉得,眼前的这张脸自己似乎见过很多次。
今日的梅芷卉,穿着和昨日一样的红衣,衣裙在大树下随风摆动。
在见到麻子脸的那一刻,梅芷卉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她先是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随后步子又顿在原地。“是……你?”
麻子脸此刻的这张脸,与他平日有些许不一样。
凌尧上次虽未说出百里家那个和麻子脸十分相像的人叫什么,可他说了那人的样貌。
双眼深邃,眉峰如剑,鼻梁高挺。除此之外,他没有满脸的麻子,整张脸的骨相也比麻子脸要饱满一些,脸型更大。
叶宁语便按照凌尧的描述打算替麻子脸改一改,可她改到一半时,发现麻子脸的这些地方不应该被称作“改”,而应该被叫做“修复”。
他如今双颊凹下去的地方,当叶宁语的指腹触碰到时才发现,那里竟有些松垮,就好像凭空少了些血肉。
若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麻子脸的那张脸,叶宁语不会发现这个问题。
而如今树下的麻子脸,并未意识到自己这张脸正在被梅芷卉反复审视,细细打量。
梅芷卉一眼便能认出,这人就是昨日自己在品香楼门口遇上的瘸子。
可细细看去,他与昨日有些不同,却差异不大,因为自己就能一眼认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梅芷卉觉得,今日这张脸似乎才是对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梅芷卉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你……”麻子脸努力回想,此前叶宁语告诉过他的话。见到眼前的人时,可以说些什么。
可如今也不知为何,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疑惑。
麻子脸没有回答梅芷卉他是谁,而是缓缓看向树梢。“那里,是不是该有两个少年?”
梅芷卉的眼眶红成一片,思绪猛然回到三十年前。那时,自己不过十岁,还是大燕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和伴读。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们在这棵大榕树下见到了两个爬树的少年。
“阿巍,你快点!练功慢就算了,怎么爬个树也这么慢。”前方那个高一些的少年往下方看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和同情。
他手脚灵活,几下就爬到了树梢上,一脸舒服地躺着。
“兄长,说多少次了,我不叫阿巍,我叫百里寻!”下方还在树腰吃力攀爬的少年气鼓鼓瞪眼。
树梢的少年咯咯一笑,探出头来。“你们这里的人不是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这名字也一样,即便是乳名,父母起的又怎能不用?”
“我不管!以后我就叫百里寻,谁要再叫我阿巍,我打掉他的牙!”
“好的阿巍!”上方的少年又是一笑,转身就在树枝上扎起马步来。
“扶摇!我不客气了!”树腰的百里寻气鼓鼓地摇起了树,他使出浑身力气猛烈摇着。
“你们两个别闹了,小小摔下来!”树下,一袭红衣的少女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着急地在下方喊着,可叫喊声没能阻止树上的二人。
树梢的少年双脚就像是长了勾子一样,牢牢勾着树。反倒是树腰摇树的百里寻,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就摔了下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百里寻摔在了地上,正好落到树下红衣少女和男童面前。
男童吓得当即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几乎撼动整个大燕皇宫,引得不少宫人前来相劝。
“我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啊!”百里寻无奈地看向面前的男童,翻了个白眼。
“阿宸别哭,你二哥又和大哥打架了,我们去百里伯父那里告状!”红衣女子忙安抚男童。
“百里扶摇!”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刺穿众人耳朵。只见不远处的宫殿下,风华绝代的大燕长公主正双手叉腰,双目圆瞪,看着树下的几人怒发冲冠。“你们又在宫里闹事!”
“谁闹事了,我可没有!”树梢上的少年闻声,就像听到什么狮吼一样,嗖的一声从树梢窜下,拉起地上的百里寻和男童,一手一个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高处不胜寒啊,这大榕树上的风景真不错。日后本公子有了儿子,就叫他榕璟!嘿,我可真是个天才……”
少年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风里,树下独独留下了两个少女的身影。
当三十年前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一滴雨水落在梅芷卉的脸上,她猛然回神,整张脸已被打湿,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竟然下了雨,梅芷卉抬头,当日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是,这里是该有两个少年。可他们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梅芷卉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麻子脸一抬手,脸上竟也淌下了两行清泪。他的心开始钻心地痛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痛。
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那个女人好生奇怪,为何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明明一个好端端的人立在这里,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人么?
梅芷卉缓缓走向麻子脸,怀着无比忐忑复杂的心情,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
“你今日没挂那个香囊?”梅芷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若说,昨日在品香楼的匆匆一瞥让她有了怀疑,那么此刻相见,梅芷卉心中的笃定又增了几分。
她俨然已经忘记询问,为何大燕皇宫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她更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苦苦念了快二十年的人。
“没……没带。”麻子脸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知道这个女人问的是他身上那个装着酒糟丸子的香囊。
又是一行清泪落下,“你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梅芷卉又靠近了麻子脸几步,近到她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纹路和皮肤的褶皱。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怎会是眼前这个腿脚不便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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