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老大夫的酒,他不知我不能饮酒,便将自己没喝完的酒放在了桌上,也是我自己将它当成了水喝。那时,我想不起来自己不能饮酒,只觉得奇怪,为何我只喝了一碗水,就变成了怪物。我走上街头,人人喊打,都说老大夫家里有个怪物,不去他药堂看病了。就连路旁的狗看见我,都要狂吠几声。我不忍连累他,就连夜离开了那间药堂。”
百里寻说这些时,语气已归于平淡,可梅芷卉却听得愈发悲痛。
“后来我跑回山里,四处躲避,我也不知道我在躲避什么,我对每一个人,每一棵草木都感到害怕,我觉得它们随时都能让我没命。我在山里待了许多天,碰上了出门寻我的老大夫。他见我那个样子,重新把脉,说我不能喝酒。”
“我红肿的身体迟迟未消,老大夫说,只要不碰酒,我就不会没命,身体也早晚会恢复正常。他让我跟他回通州,他替我诊治,我死活不愿,就想待在山上。后来,他也没说什么,隔三差五来山上给我送吃的,还教我认草药。当时,我认识了一种可以消肿的草药,便用它来泡水,没想到竟治好了不能沾酒的毛病。”
梅芷卉一愣,“什么草药这么厉害?”
百里寻微微苦笑,“名字我忘了,那种草药也不常用,更不常有,许是运气好,被我给找到了。”
梅芷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总感觉他不能沾酒的毛病,似乎治疗得太容易了。若真能治好,那是不是也能用这种办法治另一个人?
此时的梅芷卉并不知道,被百里寻三言两语带过的话里,隐藏了多少痛苦的回忆。
他永远也忘不了莫魂草药浴时,全身肌肤如烈火焦灼般的疼痛。然而,这只是开始。他一连泡了许多日,等到肌肤全然溃烂,化脓,脱落,再将它们一一刮落。
老大夫并不同意这样残酷的治疗方法,可百里寻跟入了魔一样,下决心一定要治好自己这个毛病。
他先从那只伤腿开始,一刀一刀,一次又一次。他想,若效果不好,反正这也是条废腿,到时候直接砍了。
没想到那条废腿后来开始结痂,长了新的肌肤。于是,百里寻便开始了自我治疗,那是一段痛苦又血淋淋的回忆。因为太痛,他用了许多麻痹自己的药。也正是因为这些药,让麻子脸的记忆再次变得微弱。治疗到最后,他又忘却了许多事。
他忘了老大夫,忘了自己为什么全身都是伤。他在青鸾山待了数年,数年之后,他去了一趟通州城。
没有人记得当初那个从药堂出来的怪物,他满脸麻子,瘸着腿去酒楼买了一坛酒,就坐在酒楼的大堂肆无忌惮喝了起来。
一口,两口,整整一坛。百里寻觉得,自己的酒量很好。
在那日,他还顺手救治了一个病人。众人见这位麻子脸医术了得,便记住了此人。只可惜从来没人能主动找到他,除非他自己露面。
他就这样在山上度日,下山的次数寥寥无几,却顺手救过一些人。救了哪些人,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他在青鸾山看见太阳一次次升起,一次次落下,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山上石头缝蹦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来了个采药的小少年。他说这个地方是他爷爷临终告诉他的,爷爷说山上草药很多,可以放心来采。
百里寻看着少年熟练的采药动作,竟一时很喜欢,他说不出来为什么。
他想收那少年为徒,可人家自负得很,死活不愿意,说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不拜师也就算了,他还带了另一个朋友来山上打扰自己。
“老头,他是个打仗的将军,手里有很多受伤的将士,你跟他去军营当军医吧,有银子。”采药的少年这样介绍自己的朋友。
百里寻看了看旁边那个一身素衫,沉着冷静的少年将军,摇了摇头。“没兴趣。”
本以为如此直接的拒绝能让他们知进退,谁知后来两人隔三岔五。带酒带肉,还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上山。百里寻吃人嘴短,虽然没有答应他们下山,却时不时帮他们配药。
有一次,他在那个少年将军身上看到了一个玉佩。
那是一个十分寻常的下午,青鸾山顶有微风吹过。三人正对着群山饮酒,一阵风来,少年腰间的玉佩叮铛作响。
百里寻脑子一嗡,忽然开始痛了起来。他感觉脑子里有扇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短暂地看见了门外那束光。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这玉佩有些熟悉。
几年后,两个少年都长大了许多,那个少年将军也不再隔三岔五地来了,有时候一年才来一次,甚至两三年才上山一趟。
百里寻隐于山间,以为就这样了却余生。直到后来,叶宁语上了山。
十七年了,今夜的百里寻终于能将这些年的事串联起来,他想起了这十七年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亦想起了十七年前的种种一切。
梅芷卉扑到他的身上痛哭不已,全然没有邦交大使的气势和威严。
“阿卉,如此这般的我,已配不上如此这般的你。”百里寻看了看自己的瘸腿,微微触了触脸上的麻子。
梅芷卉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回来就好!”
“我们的……孩子呢?”百里寻忽然问道。十七年前他走的时候,做了一件对不起他们孩子的事。他这辈子,唯一愧疚的便是这一桩。
“我们的孩子……”梅芷卉欲言又止,笑中带泪。
夜已过半,今晚注定很多人未眠。
宫里,祈年殿的偏殿内,正在软榻上小憩的太女怎么也睡不着。外面雷雨阵阵,她的心却烦躁不安。
这种烦躁已经许久没有过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
“殿下!”贴身女官卫澜急匆匆走了进来。
太女腾地一下起身,心知必有大事。卫澜一向谨慎沉着,若非天大的事,她不会如此急切地大半夜打扰自己休息。
“何事?”
“梅大人送来了这个,让务必马上交到殿下手里。”卫澜一身寒气地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张条子。
条子上什么都没说,只画了一个图样。
那是……一个玉佩的图样。太女愣愣地拿着玉佩看了许久,双手抖动不已。只有她和梅芷卉才知道,这个条子里的内容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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