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三层茶楼改建成了新式咖啡馆,但一切建筑仿古,这三五年渐渐成为了望城的高级人才交流市场,门口挂着块青檀木匾——伊芙阁。每逢每月一号和十五号,门口都被找工的和招工的围得水泄不通。打眼一看,净清一色都是西装革履的正式打扮,甚至有不少人顶着“留洋一年”“海外求学”的牌子。
孔锦颐被人流推搡着挤进去,菜市场般“老板,用人找我”的声音钻到她的脑子里,她快要缺氧,却还是在人头中寻到是否有和她差不多经历背景的竞争者。
可惜一来大部分都是男性,二来虽全国学校的办学规模扩大,但最不缺的就是文学系教师,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空有知识和学历,更不必说学历还是造假。
她又被人流挤出来,掏出手帕擦了把汗,她怎么也没想到望城的人才市场竞争激烈到如此地步。
旁边酒吧的小厮很会见缝插针,在蜂拥的人群中揽客、发传单、花言巧语,势必要把握这天时地利人和。
“小姐要进店瞧瞧吗?今天有活动,别错过。”
孔锦颐抬头看了一眼招牌——ROSE酒吧。现在是下午三点,还没亮灯。白天营业的酒吧?她没什么兴趣。
“抱歉,我不会喝酒。”她礼貌地拒绝,打算离开这个人挤人的地方。
“小姐渴了吧?要不要进去喝点茶?还有时兴糕点,小姐喜欢吃什么?”
她是渴,但恐怕这地方有茶水只是噱头,便拒绝:“不用了。”
“不喝也好,那今天有英国人讲莎翁,您要去听吗?”
在英吉利三年,孔锦颐听莎士比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那小姐就是对伊芙阁感兴趣了?我们罗尼老板,也是伊芙阁的股东。”
这小厮死缠烂打,孔锦颐只好抛出个问题给他:“望城现在是只有隔壁伊芙阁能请到留洋的人才吗?”
“有些厉害的自然一回国就有去处,当然再厉害些的也根本不会回国。”
“那里面这些人是签卖身契吗?”
“小姐,现在都是民国哪年了?卖身契早就没有啦。”小厮笑道,“比如说有请去当家教的,有请去帮忙处理官司的,签一份合同,有一年的也有两年的。”
孔锦颐又问:“这些人的身份可靠吗?”
小厮一笑:“小姐,您对留英感兴趣吗?可以去屋里听听。”
孔锦颐往里扫了一眼,好像大部分都是她这样大年纪的青年男女在喝下午茶,和她常去的咖啡馆没有什么区别。她心一横,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在几个穿的不中不西的小厮的指引下走几去。
却是别有洞天。这里被装修得很有异域风情,石英地砖崭新又光滑,唱片机播放着最流行的歌曲。许是因为这里是白天的酒吧,倒显得比隔壁伊芙阁还要清闲雅致。
孔锦颐在角落位置坐下,看了看菜单,几乎全是酒,她看向四周的桌面,大家也是喝酒多。
她用还未完全生疏的英语朝小个子的白人侍者点了单。是当下时兴的玫瑰酒,色露四射,芳蕴不绝,况且是传统国酒,应该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孔锦颐撑着下巴听着台子上的洋人讲莎翁戏剧中的人物,从吝啬鬼夏洛克讲到悲惨的奥赛罗,虽然讲故事这人中文不太好,但特意把经典情节做了本土化处理,引人入胜,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侍者将玫瑰酒和一块黑森林蛋糕端上来,跟着他一起走过来的,是一个穿着洋军装的人。
孔锦颐警觉地抬了下头,这人棕褐色卷发绿色眼睛,很明显是个外国人。侍者的大意是想让两人拼桌,这块蛋糕当做补偿。
她装作听不懂英语,冷着脸往旁边的位置靠了靠,没有说话。
这个绿眼卷毛和孔锦颐打了声招呼,语气还挺和善的,孔锦颐微笑点头。
虽然是第一次喝酒,但她也知道要小口抿,不然容易上头。果然,玫瑰酒既醇香又浓烈。
旁边的卷毛偏过头,像是老熟人一样跟她说着一串叽里咕噜的话。语速很快,孔锦颐听不清,只觉得有几分像西班牙语。
见她摇摇头,他便将碟子里的柠檬片放到了她的酒杯之上,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孔锦颐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尝了一口,虽然没什么区别,但她还是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他在喝的是瓶装的酒,地上还放着两瓶,上面的字孔锦颐没看清,好像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他直接对瓶喝,也不倒入小杯子里,倒很豪爽。
担心会引来麻烦,孔锦颐别过目光,不去看他。
又过了一会,这卷毛撞了撞孔锦颐的胳膊,递过来一小瓶酒。
孔锦颐摆摆手,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人又嘟囔了几句并不和善的英语,这次她听懂了,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她腾一下站起来,后脚跟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空瓶子,瓶子咕噜咕噜地向后滚去。
刚想回头把瓶子捡起来,却见那瓶子忽然被一只脚踩住,稳稳地停在原地。
旁边的卷毛也抬头去看来者何人,忽然一笑,然后拉住孔锦颐的胳膊往怀里一揽。
孔锦颐一惊,连忙用力挣脱那卷毛,好在他似乎也没存心调戏孔锦颐,很快松了手。正当她揉着手臂时,卷毛冷不丁发力,将她推向钟行舟怀里。
一开口确实流利的中文:“开个玩笑。”
“你会说汉语?”孔锦颐立刻转惊为怒,“先生,你也太不礼貌了。”
钟行舟眼神冰冷僵直,不客气地撞了卷毛一下,严肃道:“给大小姐道歉。”
有了这个高大的保镖做依靠,孔锦颐更加硬气:“你们外国人就是这样开玩笑的?”
“泥嚎泥嚎。”罗尼伸出手,“可以叫我罗尼。So sorry,知道泥是小船忍石的才开个玩笑。”
小船?这称呼也是第一次听。
“你们认识?”孔锦颐的愤怒更加明显,“钟行舟,你和你的朋友还真是如出一辙地爱开玩笑。”
怪不得他总是有那些冒犯的玩笑,果然人以类聚。
“实在不好意思,窝们可以交个朋友。”罗尼笑着,“窝原来是Portugal军人,来望城有五年了,是着哩的老板。”
孔锦颐哼一声:“抱歉啊,我没问你是做什么的,也不太感兴趣。”
“不算朋友,只是刚回国在伊芙阁找营生打过交道。”钟行舟终于开口解释,然后怒目圆睁瞪着罗尼,“这就是你说的见面礼?”
“I"m just joking。”他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企图让钟行舟消气,“I’m so sorry.”
“谢谢你的招待。”孔锦颐拿起手提包递给钟行舟,“回家。”
一个靠近的动作让钟行舟敏锐地闻到了酒气,斜睨了一眼桌面,目光转向孔锦颐:“喝的什么?”
孔锦颐心里咯噔一声,怎么玩都可以,但是不能抽大烟喝酒,这是孔宣盛的死命令。
“没喝酒。”她硬撑,“只吃了蛋糕。”
钟行舟自然不信,但没拆穿。
罗尼借机卖人情:“窝和上帝发誓,泥家大小姐妹喝酒。”
“你什么时候信上帝了?”钟行舟冷笑。
“不信。”
听到此话的孔锦颐撇撇嘴,转身就溜:“回家。”
罗尼跟上来跟她再见,还热情地招呼她有空再来玩。
走到门口,钟行舟停下来和他耳语。内容听不清,但表情严肃,目光如刀锋,冷脸的钟行舟十分可怕。孔锦颐心虚,连招手叫黄包车时都颤抖着手。喝酒可不是小事,钟行舟现在这张臭脸,绝对是要和父亲告状了。
本来这些天和孔宣盛就有些剑拔弩张。
没办法,孔锦颐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她坐在黄包车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嘴角几乎快咧到后脑勺,卖乖撒娇道:“小舟哥哥,我等你。”
日落时分,朝霞悬于火旻,橙红色的余晖落在她身上,甚至飘来的酒气都被霞光浸染,格外美好。
那看似很正经靠谱的男人,逆着光,光晕刚好爬上他瞬间红透的耳垂,略带几分慌张地左右张望。
得到“嗯”声回应后,孔锦颐又抿嘴笑了笑,淡淡的霞光在她的酒窝上转着圈。
钟行舟甩下罗尼,轻轻一撑扶手便上了车,在她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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