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台阶下,横停着一辆小轿车。车里坐着的正是明明应该在医院出现的钟行舟。他半边脸庞隐匿于光影之下,另一半则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冷峻轮廓,让孔锦颐心头莫名一紧。
孔锦颐像耗子见猫般浑身一颤,明明她根本没做错什么事,却不由地心虚。晚风吹过她的衣摆,凉气从空隙钻进来,她又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晏牵没注意到孔锦颐神色的不正常,只注意到她的寒颤,便道:“有、有点冷,我、我们快、快去餐、餐厅吧。”
钟行舟像画画勾边般上上下下地扫量着晏牵,在两人的身上游走,眼神冰冷,像家长,让孔锦颐很不舒服。她无暇顾及晏牵的话,径直走向车前。见钟行舟没有下车的意思,她愤怒地拍了拍车窗。
晏牵跟过来时,钟行舟才下车,他个子比晏牵和孔锦颐都高出来不少,看起来有点像两个人的长辈在抓离家出走的小孩。
“……你不是在住院吗?”孔锦颐抬头看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回大小姐的话,钟某还不能出院了?”
他语气不善,孔锦颐微微蹙眉:“那你不回府工作,到这里跟踪我做什么?”
她用“跟踪”这个词,是彻底把钟行舟当成坏人了。
他扯扯嘴角苦笑一声,很快为自己的不顾后果的跟踪找了个借口:“不是跟踪。钟某回府操办了小方的后事,孙妈想到晚上没人接小姐,特意让钟某来的。”
孔锦颐迅速地扫一眼确定,开的倒是孔府的车。
她疑虑稍减:“好吧,不过我们现在还要去用晚餐,你在车里等吧。”
一旁的晏牵终于有插进来话的机会:“其、其实也、也不用、不用麻烦、钟、钟管家,晚、晚上我会送、送声声回、回去。”
声声?
孔锦颐和钟行舟同时看向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得如此亲密,恰好还在钟行舟面前。孔锦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罪恶感,第一反应居然是猜测钟行舟的态度。显然,这个称呼的转变刺痛了钟行舟,他掩饰不住地皱了皱眉头,仅仅是暂时离开了孔府一下,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他呼出一口寒气,盯着孔锦颐的面孔看了几秒,见她没有出言纠正的意思,便不客气地板起脸,言语很坚决:“不用了,我家大小姐的事情,就不麻烦外人了。”
不知何时他站在两人的去路,分明是不想让他们这么顺利地离开。
晏牵并不需要正面回答这样的冒犯,只需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孔锦颐便自觉地冲在前面维护他:“钟行舟,晏牵是我朋友。你怎么对我,就怎么对他。”
“回大小姐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几分不满的挑衅。
“钟行舟!你故意的吧?”
孔锦颐生气地瞪他一眼,拉住晏牵的胳膊撞开钟行舟便往街对面的西餐厅走去。没想到今晚钟行舟不知怎么犯了轴,偏偏亦步亦趋跟着他们到了门口。
“……晏牵,我订了位置,麻烦你先进去。”孔锦颐压着怒意和他说,“真不好意思,我先处理好家事。”
晏牵不动。
钟行舟道:“晏少爷,既然大小姐说了是家事,那就请无关人等先行离开。”
晏牵想故技重施,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孔锦颐,但这次没奏效,她正在气头上,他只好悻悻地先进餐厅。
见他终于走了,一旁的钟行舟立刻摆出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和刚才嚣张跋扈的强硬态度完全不同。
这下孔锦颐更生气了:“你干什么和晏牵过不去?他就是我一个朋友。”
“噢?只是朋友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吧?”孔锦颐瞪他一眼,“你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当然保护您。”
“你别说得这么好听,是孔宣盛让你来监视的我吧,看看我有没有把晏家大少爷伺候得开心愉快。”
“是我想保护你。”
孔锦颐早知道不是父亲让他来的,但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松地交代了。现在这样反而有点难以收场,她不尴不尬地理了下头发。
“只是朋友吗?大小姐这么想,他未必。”
“那是他的事。”孔锦颐指着钟行舟道,“和我没关系,更和你没关系。”
是,他昨天拖着半截残废的身子来救她,生怕来晚一步她就有危险,今天协助完孔安藤办好小方的后事就立刻来电影院找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又陷入那些不同势力的陷阱之中。结果她倒是在这里和新认识的“朋友”勾肩搭背言笑晏晏的。
这些当然和他没关系。
孔锦颐把手放下来,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在门口等我,不许去车里等。一会儿等晏少爷出来,和他道歉,你太让我丢脸了。”
心中的刺隐隐痛着,钟行舟哑口无言。
但他没有立场违抗大小姐的命令,只能站在玻璃窗外,在最精准的点位看着晏牵和孔锦颐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一个半小时。从前这么灿烂的笑脸,他看得最多。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有一缸醋坛子被打翻了,但里面流出来的不仅仅是醋,还混杂着郁闷和嫉妒,从心底流遍他全身。这种复杂的感情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紧紧束缚着他,让他几乎窒息。
从西餐厅到孔府,再是第二天从孔府到望城教会学校,因为钟行舟坚持不道歉,孔锦颐也坚决不和他说一句话,用沉默惩罚他的无礼和失言。
车内的沉默之后,很快迎来的是学校的喧闹。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氛围有些许不同,有些议论的矛头好像依旧是指向她的。
终于,在上完第一节课,她看到了晨报,标题为——
【孔小姐深夜私会晏二少——告吹的晏孔或将复活】
下面的小标题更是有张图便开始瞎编乱造,什么【依偎看爱情片,黑暗中竟然——】【名贵西餐厅侍者的独家目击】【站岗的黑衣保镖紧盯严守】,每个部分居然还都配有不知何人何时偷拍的照片——晏牵递手帕未遂,孔锦颐吃空六盘牛排,互相看不顺眼的大川和钟行舟站在门口罚站。
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六个空盘只是服务员服务不到位,她暂时把空盘放在自己这边!
她又不是饭桶!
晨报完全把她写成了一个拜金女,全身上下的行头都与晏家有关,八卦刊更是把她从小到大的黑历史又拿出来添油加醋的写了一遍。这次的事件更严重,由于晏牵身份特殊,又身有残疾,报刊对于孔锦颐的评价从“跋扈的大小姐”变成了“心机深重的假名媛”。
孔锦颐这才明白刚才那些学生和老师看她的眼神,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第二节课也不上了,捏着这张报纸便往报社走去。
什么望城最权威的报纸,简直就是一堆垃圾!这些无良媒体只会写些吸引眼球的东西,真正的国家大事反而畏手畏脚得一句也不敢点评,不敢得罪那些真正的名门贵族,就拿好脾气的孔家开刀!
结果事情越闹越大,报社她没进去,反而被报社门前堵着的记者追着问问题,牵扯了晏孔两家的旧事,商会副会长评选一时等等与她和晏牵本身没关系的事。
“造谣!这是造谣!都是造谣!”
无论什么问题,她都只有一个回答。可在那些断章取义的文字和实实在在的图片面前,她确实没有还手的力气。
等她狼狈回到学校时,却又等来了一个新的噩耗——
综合考虑她的情况后,学校决定提前解除和她的聘用合同。出于人道主义,会多支付她两个月工资。
不过,孔家什么时候差这点钱?
众人都在看她笑话,只有胡意走过来,没有奚落,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递给她一个信封。
孔锦颐低头瞥了一眼:“胡老师……”
“或许这里更适合你,有需要可以看看。”胡意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女校不看八卦新闻,只看你的实力。”
是胡意写给望城女校的介绍信。言真意切,没有半句吹嘘。
“谢谢,患难见真情。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孔锦颐有些哽咽,“胡老师,希望你在这里一切都好。”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会在这里,你现在需要回家休息。”胡意言简意赅,“孔家给你的保护是有限的,你要自己成长起来。”
“好,我记住了。”
孔锦颐耷拉着脑袋走出学校,没有记者的摄影灯和话筒,却也没有孔家的车和钟行舟。
可恶的钟行舟,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
顺利的话,孔宣盛还有两三日才会望城。他当然不希望孔锦颐抛头露面做什么下九流的老师,但多半会借题发挥嘲笑她的理想,再顺水推舟让孔锦颐和某某少爷结婚。
真咽不下这口气。
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边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不是第一次卷入这种腥风血雨了,只是这次还波及到了无辜的晏牵,她真是觉得过意不去。
一辆车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她回头一撇,是自家车和自家的管家。
她反而回过身走得更快,赌气一般偏要和四轮驱动的小轿车较较劲。司机倒也坐得住,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不鸣笛不打灯,也和她赌起气来。
终于,孔锦颐累了,但她不想认输,随便进了家糖水店,大手一挥连点三四碗画报上看起来好看的糖水,坐在一个钟行舟看得到的地方品起下午茶。
其实她这一天狼狈得连午饭都没吃上。
算了,还管什么小姐架子。
她几乎把菜单上能点的吃食都点了一遍,化悲愤为食欲。
不过很快,她发现更狼狈的一件事——刚才一路走过来脑子空空,疏于防范,钱包被扒手偷了。
大快朵颐之后,孔锦颐终于正式操心起结账的问题,淑女暴饮暴食不算丢人,假淑女吃真白食才算丢人。她摸了摸身上值钱的家伙……首饰,远比这一桌饭钱金贵得多,她舍不得的。
算了算了,赌一把钟行舟的车肯定在门口等着。
“诶小姐你还没结帐——”老板追出来。
孔锦颐砰一声关了车门,气鼓鼓地往后座一靠,对着前面的钟行舟吼道——
“去!结!账!”
算是一种孔大小姐式的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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