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问,直接得像一把尖刀,声音又粗又冷,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倔强和逆反冲进我的大脑,我的心一阵阵发冷。
“我喜欢别人怎么了,不行?”我梗着脖子,倔强地挑衅他。
“不行!”他凶狠地丢下这两个字,嗓门是突然顶上去的,像训练场上他雷厉风行地发火。
“为什么不行,你又不喜欢我,我还不能喜欢别人吗?”
他一下拽过我,把我拽得离他更近。
“你在跟我赌气,还是实话?”
平时的杨东辉比谁都冷静,稳重,理智,虽然他大不了我几岁,可是部队的历练让他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我从没见过他说过一句任性的话,做过一件任性的事。这根本不像他平常。
“那你要我怎么样,只能围着你转?你喜欢我吗?”
我脱口而出,心被狠狠扯了一把。杨东辉,你是不是太霸道了?你不能回应我的感情,凭什么还要管我喜欢谁?难道我就该一辈子守着不会爱我的你,我也想尝尝被爱的滋味儿!你不爱我,还不许我爱上别人,就因为不想看我坏了警卫连的荣誉吗?
“你答不上来,”看着他的表情,我苦笑,“那就别再问了。”
“我没你那些一套一套的,”他紧皱着眉头,看着我,他眼里都是血丝。“但是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他紧紧攥着我,一字一句:“你在我心里有分量,这分量没你想得那么轻!”
分量,我在他心里有分量。我的心被猛地震动了一下,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知道,排长。我知道我有这分量,作为你的兵、你的兄弟。我知道你因为不能回应我的感情,始终觉得对我有一种责任,所以不能放着我不管,怕我走歪路,总想把我往正路上拽,你说过,因为你是我哥,因为我是你弟。
以前我和他那么亲近,他回来以后我冷落了他,疏远他,向着别人,和别人亲近,这种落差让他受不了,换了谁都受不了,所以他有这些反应,可是这一时的失落和强烈反应,不代表他就对我有了那种感情,这我心里很清楚。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后,我已经不会再轻易抱有幻想了,一个正常的男人要迈出这一步,要跨越的是鸿沟,不是一时的迷惑。他现在的这些反应,都只是一时的。
我看着他的面容,他因为抽烟而憔悴的神态和带着血丝的眼睛,他英俊的脸上带着矛盾,混乱,迷茫和挣扎。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隐隐作痛。
他一直是神采焕发、龙精虎猛的,警卫连最鲜亮的一面旗帜,无论何时都是精神抖擞,生龙活虎,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个样子,烟不离手颓废得像个老烟枪,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看到他这样,我他妈真难受,如果没有我的事,他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他还是警卫连最锃亮的一杆钢枪。他前途光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如果我的喜欢只是为了给他增添烦恼,那么它就是个需要纠正的错误。
“我明白,排长,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我疲倦地说。我不想再逼他了。我没有这个权利。
“你说过要我断了念,我听你的。以后,我的这些事,你也别管了。”
他看着我,眼神十分陌生:“什么意思?”
“我和你以前说的战友不一样,我天生就是这种人,你不可能把我管回你说的正路上。你管不了,我也改变不了。你说我喜欢上别人了,就当是那么回事吧。但是你放心,就算我喜欢别人,也不会抹黑连里的名誉,丢你的人。”
现在的我回忆起来,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不可考了。也许是年轻不懂事的鲁莽,是叛逆不可控的愚蠢,是心灰意冷的自暴自弃,或者只是为了狠狠给自己一刀,死个痛快。
我转身离去,快走到门口,听到他在后面问我。
“什么时候”
我站住了。
“我去仓库的时候?”
我没回头,破罐子破摔地默认。
可怕的寂静,听不到他的声音,我忍不住转过身,他忽然从枕头下扯出一叠信封:“那你为什么还要写这些信?!”
信封下雨一样散落在地,上面的每个字我都知道,都是他在仓库时我给他写的,信里写尽了我的思念!
我呆住了。他一封都没回,我以为他没收到,原来他全都收到了。
“我回来那天,你为什么骗我?”
他继续问,声音并不高,却比他爆发的声音更冷酷、更可怕。
看到他的表情,我以为他会过来揍我。
他没有过来揍我。一个东西飞来,我下意识地接住,看清它的瞬间,我心如刀割!
打火机上面还留着他温热的体温,不知道在手里攥了多久。
他只对我说了一个字。
“滚。”
站在医务室里,我大脑一片空白。
走在营区里,碰见了和焦阳在一起的指导员,焦阳不舒服,指导员让我送他去医务室拿药。焦阳和军医说着话,军医开了药,他们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回到的焦阳宿舍,我都没有印象。
指导员命令我晚上留下照看,他走了以后,我躺在那张睡过的床上,现在这里铺着一床铺盖,不知道是谁的,我也不管是谁的,行尸走肉一样地躺在那,盯着屋顶白炽的日光灯管。
焦阳几次跟我说话我都没听见,他用手在我额头探了探:“不烧啊,怎么了我的通讯员,到底你生病还是我生病啊,怎么你比我还蔫?”
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他见我不接茬,也没怪我,我说:“副教,你不是不舒服吗。赶紧睡吧。”
焦阳笑笑:“是不大舒服,不过我睡着了以后你可不准走啊,要是半夜我难受起来找不着人,你麻烦可就大了。”
“不会的。指导员有命令。”我麻木地说。
焦阳没再说话,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会儿是空白,一会儿是刚才的一幕幕,人在这,身体已经是一副空壳。等我回过神,发现焦阳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我的脸。
焦阳对我笑了笑:“你刚才不在,是不是找你排长去了。”
我没回答他,焦阳凝视着我:“怎么了,有心事?”
“副教,你快睡吧。”如果不是指导员的命令,我不会在这里待着。
“真不知道你是我的通讯员,还是我是你的通讯员。”焦阳说,躺回了他的床上,熄了灯。
我睁着眼睛,直到半夜。
头像炸开般地疼,不知什么时候迷糊过去,梦中都是凌乱的片段,是那个打火机碎成一地的碎片……
突然我被动静惊醒,一个人在摸我的身体,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身上,我条件反射地要将他一脚踹开,他紧紧地抱住了我,用沉重急促的气息喊我的名字:“……云伟……!”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脑门。
“副教,你!……”
透过窗外的路灯,我看到一张被情欲笼罩的脸,那张脸和白日判若两人,焦阳见我醒了并不松手,仍然紧紧地抱着我,喘着粗气:“云伟,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了。”
我脑袋嗡嗡作响,震惊和恼火让我狂怒,如果不是他是一个少校,我是一个列兵,顾忌着动手的后果,我早就一拳把他从我身上揍下去,我克制着自己搡开他:“副教,你说什么胡话!你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我,反而抱得更紧。他喘息着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知道你是,我也是。”
我一阵僵硬,厉声喝:“你快放手,再不放我动手了!”
他根本无视我的威胁,而我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我知道你喜欢杨东辉,在我战友那的澡间,镜子上你写他的名字,我看到了。你枕头底下放着他的照片,我也知道。”
我蓄势的拳头和身体一下绷紧了,有一种秘密被发现的惊惶感,我真的没想到,原来焦阳早就发现了。否认是没用的,以焦阳的能耐,他想抓住这个把柄易如反掌,我怕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兵,闹大了大不了脱军装回老家,可是杨东辉不同,他是排长,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就算他什么也没做,在部队一旦传出了这种传闻,前途就完了,我可以想象他要面对的是什么,组织谈话,没完没了的调查,四起的流言蜚语,异样眼光,就算最后能给他一个公正的调查结果,他在部队也待不下去了,这会变成他永远的耻辱。
“你想怎么样?”我狠狠地攥着焦阳,一把揪住他,“你他妈要是敢乱说,你的事我也会抖出去,让你在部队也完蛋!”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这样人不容易,我要是想害你,不是先害我自己吗?”焦阳苦笑着,“我要不是太喜欢你了,怎么会把实话告诉你,傻子……”他的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重,他痴迷地看着我,紧紧抱住我:“云伟,你真帅,喜欢我一点好吗……”
我突然惊醒。猛然起身,把焦阳一把搡翻在地,他没有防备地跌倒在地上,我喘着粗气站起来,胡乱塞着衣服,劈头就走,走前扫了地上的焦阳一眼,他没有起来,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发怒也没有挽留,看我离去并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伤心,和无可奈何,我的满腔愤怒在看到他眼神的时候软化了下去,这眼神我何尝不是那么熟悉!
我转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把这场荒唐关在紧闭的门后……
厕所里,我脑子里充满了懊恼和沮丧。对焦阳我不是没有察觉,但是真没想到在营区里他就敢有这样的举动。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刚才真的和焦阳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杨东辉,我还怎么光明磊落地对这份爱情问心无愧!
肉欲和情感,诱惑和抵抗,摆在当时那个年轻军人的面前。直到今天,我都感激当时的自己,没有亵渎自己的爱情。
走到杨东辉门外,我摸着墙根坐在了地上。
临近过年,夜间巡查管理很松,不会发现我。即使查了,他们知道我在焦阳宿舍留守,不会查我的空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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