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不管他此刻能不能听见,我激动地对着话筒大声呼喊:“我爱你!!……”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散开,照亮了眼前一片雪地。
他一定听得到,即使我的声音淹没在漫天雨点般的炮仗声里,他也一定听得到。
手表的指针开始倒计时,我抬起胳膊,卡着秒数,当时针准准地指向零点时,我卡着零点的钟声大声对他说新年好,听到他也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一年,迎接新的一年,在这一年的最后一秒和新年的第一秒,是我们两在一起度过,只有我们两。
我对他说:“排长,我老家有个说法,新年零点时第一个拜年的人,对着他心里头许个愿,准灵。”
杨东辉说:“你许了吗?”
我说:“我说了就能灵吗?”
他说:“你先说出来!”
我说:“我要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看见你,让你给我放炮!”
明知道他在集训基地,明知道他连能回我这个电话都是一个奇迹,明知道他此刻距离我如此遥远,可是在我心里,这个心愿已经实现了,已经灵验了!
我听到他隐含着笑意的声音:“把电话挂了,回连队!”
我一愣,他口风干脆地命令:“快点!不然我处分你!限你十分钟,给我回去!”
电话突然挂了,毫无防备,听着嘟嘟的声响,我看看话筒,回不过神来。
就这么断了?为什么这么匆忙,排长,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连里,连里的场院上正在放焰火,五光十色的烟火,簇簇地响,空地上摆开了一堆,像盛开了一簇簇的花火喷泉。战友们一箱一箱地抬出烟火,都是为了今晚准备的,干部家属带着孩子来看热闹,小孩们在跳在笑,战友们在挨个点上,我看着眼前灿烂的此起彼伏的焰火,它们像腾起了一面绚烂的光墙,燃烧着极致的美丽,将我的眼睛照得一片迷蒙。
我盯着它们,然后眼睛出现了幻觉。我看见了排长,他出现在那灿烂的花火之后,手里拎着行囊,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俊美的面容映照着簇簇的五彩光芒,四处蹦跳的金色光点照着他军帽上闪闪的徽章,他望着我笑,漫天烟花,将他笼进一片光影的海洋。
“排长!”
“是排长回来了!”
身旁的人喊着,人群一拥而上,战友们都越过我,擦过我的肩膀,把那个人团团围在中间。在火树银花之间,那张笑脸终于变得真实,而我还在原地,白洋用力杠我:“干什么呢你?你排长回来了!”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梦,他在几百公里外的训练基地,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依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新年许愿灵验了,我老家的话准了,可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个美梦。
排长拎着行李,在战友们的簇拥下向我走来,他走到我的面前,抬头看到台阶上呆愣的我,扬起嘴角一个坏笑,忽然手一扬,手中的行李包就飞向我的怀里,我呆呆地张手接住,他大声说:“把炮仗都拿过来!”
战友们七手八脚搬来了装炮仗的箱子,杨东辉拿在手里,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火机点上,直接用手拿着放,一声响在手里,一声响在天上,炮仗在巨大的响声中从他的掌心一飞冲天,在天空再次爆发出一声巨响,孩子们捂着耳朵哇哇叫,一个个天地响从他手心里燃着火星窜上天,漫天的震耳欲聋。
他大步过来,把我拉了过去:“不是要看我放炮吗?过瘾吗?”
孩子们兴奋的叫声,战友们的笑脸,响彻天空的炮仗喜庆的声响,绚烂烟花此起彼伏的金光,我都看不到了,我的眼里只有他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笑,笑容依然如此地不真实,我的这个梦太长了,太美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刚才打电话你是不是就在边上,你骗我?”
他的眼睛在烟火灿烂里亮得像落进了星星,他扬起唇角,笑得有点邪又有点坏,这一刻他不像平常的排长,像一个恶作剧的大男孩,他微眯起眼睛,又是戏谑又是深邃的眼神,他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欲罢不能,如果不是周围这么多人,我要亲他!
他坏笑着说:“你许愿挺灵。”
我瞅着他不说话,看他怎么也看不够,他看我也不回答,只是直直地对着他看,他一脸坏笑说:“我什么时候带出个傻子兵了?”
我说:“我就是个傻子兵了,你还不愿意带了?”
他说:“嗬,脾气还挺大,看来我大老远地回来,有人不领情啊。”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一句话就从我的嘴里冒了出来:“你真的是为了我赶回来的?”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天空散开,照亮了他微笑的唇角。
他揽过我的脖子,拍拍我的脑袋,手在我耳朵上拧了下,他从来没这样的小动作,只是一个小动作,我的心却像被他的手拧了一下,全身的热血都往耳朵上涌,整个耳朵都烫了。
心里的巨浪像浪潮,将我铺天盖地地淹没了!
杨东辉是请假从训练基地赶回来的。本来这种集训不可能放人回来,但杨东辉作为骨干年年参加集训,和教导队的教官都是铁子。训练场上你牛逼,你就有特权,教官们破例批了他的假。
连长把杨东辉骂了一顿,可是谁都知道连长,他越骂的就是他越宠的。排长主动要求晚上站岗,连长舍不得排长风尘仆仆地回来还站岗,让他去休息,但排长坚持。部队的传统,年三十晚上都是主官站岗,战士休息,这也算是一种慰问。连长站夜里头班岗,指导员休假回去过年了,排长站了二班岗,2—4。
雪地上人群散去归于平静,炮声零散稀寥,渐渐万籁俱寂。战友们在这个大年夜陷入了梦乡。凌晨三点,我爬起来出了宿舍。远远地在雪地上望着中门的那个身影,裹着军大衣,站在雪中的岗亭中,除了岗亭前的那一点微光,周围是一片黑暗。
看到我,他很吃惊,我想起那个我给他送手炉的雪天,也是在这个岗亭,也是只有我们俩,也是这白茫茫的雪地。那时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一样。
我说:“我陪你站哨。”
他说:“乱来!”看到我只披了个外套站在寒风里,他把我拉进岗亭中,匆匆解开军大衣要给我穿,我没等他脱下就紧紧抱住了他。
他合上军大衣,裹住了我的后背,他也紧紧地搂住了我,把我抱在他的怀中。
我们就那样沉默地紧紧拥抱着,军大衣包裹着我们火热的身躯,我听到我们胸膛里的心脏共同强烈地跳动。我收紧了手臂,他也一样,我们急促沉重地呼吸着,动作代替了语言,他知道我想念他,他拥抱我的力道也告诉了我,他也想念我。在这个没有监控设施的中门岗哨,在外面飘着雪的黑暗岗亭里,在军大衣下,我们紧紧地抱着彼此,这个大年夜的相拥我终生难忘。
我扳过他的脸,吻他的嘴,他克制着推开我,按住我低哑地说:“云伟,云伟!这是哨上!”
他还保持着克制和清醒,他的职责和军人的自律让他不能在哨位上做出亵渎岗哨的事情,我们都克制着,他用力抚摸着我的背,让我平息下来。
我把脸紧紧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抱着我,把我裹在他的军大衣里。他要抬起我的脸看我,我抵着他的肩不动,埋在他的颈窝里,紧紧抓着他的衣领,那里被我攥出了深深的皱褶。
终于我放开他,低头抹了一把脸,把军大衣合好在他的胸前,就转身匆匆离开了岗亭。我迅速地离开了那个地方,怕被他看见我的脸。
那里已经爬满了眼泪。
我不想走!我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呐喊,怀抱中的这个人,他已经融入了我的呼吸和血肉,离开他是一种撕心裂肺的伤痛,这种痛现在如此鲜明,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眼泪不属于军人,但是那时的眼泪更像是自动从身体里往外流,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初一早上,雪停了。全连放假到初四,除了站岗所有训练都取消了,睡觉打牌还是干别的事都没有人管,只要不偷溜出去就行。上午连长爱人在食堂包饺子,我们都去帮忙,嫂子是个热心肠,来了以后给我们洗洗晒晒,大伙都很喜欢她。在食堂里我们揉着面剁着馅,嫂子擀皮,有说有笑,不得不说部队里来了女人就是不一样,好像把家的气息都带来了。
杨东辉也来了,他站过了夜哨也没有多睡会,和我们一起跟嫂子包饺子,他心情很好,包饺子的时候不时说一句笑话,活跃气氛,让大伙哈哈大笑。他并没有特别看我,但现在他看不看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心里知道。看着他朝阳一般的笑脸,看他那么高兴,我在一旁包着饺子,掩饰着内心的情绪,也和战友们一起听他说,笑。
排长显然和嫂子比我们这些兵熟悉,耍着贫嘴向嫂子讨红包,嫂子边擀皮子边笑着说:“小杨,别贫嘴了,跟嫂子说说,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就那样。”杨东辉包着饺子没说什么,嫂子说:“也该谈了,你瞅你这几年,想跟你谈的姑娘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快别挑了。”
“我挑啥啊,一个穷当兵的,别耽误姑娘。”杨东辉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要不要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嫂子刚说完,战友们哄起来说:“嫂子你就别操心了,排长早有女朋友了,我们都见过,可漂亮了!”
大家都起哄,我的心一沉,想起了徐静。
“是吗?小杨,对嫂子还保密?”嫂子很高兴。“下次带来给嫂子看看!”
杨东辉瞪了他们一眼,对嫂子说:“嫂子你甭听这帮小崽子瞎起哄,我老家一个同学,有事来城里待了两天,我接待了一下,就这。到这帮家伙嘴里就变味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杨东辉的余光向我看了一眼。嫂子说:“你可不能瞒嫂子啊,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我看呀你没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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