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
朝阳高升,金灿灿的阳光倾洒在大地上。
络绎不绝的车队从咸阳城中出发,跟随在太子的车驾后,朝着北关外进发。
扶苏披着一件狐裘披风,回望着身后运输粮食酒水的车队,一时间感慨万千。
“先生,一杯酒水,百斤粮食真的能消弭他们对大秦的怨恨吗?”
陈庆显得非常有信心:“殿下勿需多虑,到时候就知道了。”
“前方可是探马来报?”
“老墨你去接应一下。”
他打了个手势吩咐道。
“诺。”
宋默一身威武的铠甲,腰间配有精铁长剑,跨在战马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听到陈庆的命令后,立刻打马冲了出去。
“此人倒是悍勇,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扶苏用欣赏地目光打量着宋默的背影。
“哪家的也不是,无名小卒而已。”
陈庆笑着敷衍道。
宋默问过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某家受奸人蒙蔽,有过刺杀大人的先例。大人为何还敢将某家留在身边?”
“因为你杀不了我。”
陈庆高深莫测地说道。
君子可欺之以方,宋默重义轻生,心中有任侠气。
更何况他改名换姓,怕是也有顾忌祖先名声的心思在里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背叛呢?
不多时,宋默飞马回报,北军裁撤下来的两万刑徒已经在十里之外,三刻钟即可抵达。
“烧火造饭。”
“多准备热水。”
陈庆跳下马车,吆喝着吩咐道。
侍从和民夫迅速忙碌起来,砍柴生火,架起大锅。
等到锅里的米粥翻腾,香气四溢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影朝这边奔赴而来。
一大群蓬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刑徒在士兵的看押下,排成一条长龙,脚步蹒跚地艰难前行。
他们神情萎靡而麻木,面皮被北地寒风磨砺得犹如老树皮一样,脸上尽是沧桑和憔悴。
前头的人吸了吸鼻子,精神顿时一振。
“米粥!”
“我闻到饭食的香气了!”
“有吃的!”
缓慢蠕动的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陈庆披着熊皮大氅,和扶苏并肩而立。
他遥遥打量着数之不尽的北地刑徒,皆是身形瘦弱、面有菜色,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不用想也知道,蒙恬肯定会先把最弱的累赘给打发回来。
“这样的人能造反吗?”
扶苏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长期的劳作压榨,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彻底摧垮,犹如冢中枯骨般没有半点生机。
满朝公卿居然会觉得他们会再生叛乱?
实在是荒唐!
“参见太子殿下。”
扶苏走上前去,负责押运的军头立刻作揖行礼。
随即队伍两侧的士兵也纷纷跟着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刑徒们眼睛直勾勾盯着架在空地上的大锅,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即使跪下行礼的时候,视线也从未离开过。
“先让他们过去吃饭。”
“把绳索都解开。”
扶苏心生不忍,对军头吩咐道。
“殿下,解开绳索……”
“这里是咸阳,本宫都不担心,你还担忧什么?”
“诺。”
在扶苏的坚持下,捆束刑徒的绳索被打开。
吃饭的命令刚下达,无数的人疯狂地涌上前去,直到士兵用长枪利刃相逼,才将他们镇压下去。
不多时,宜春宫的下人抬着箩筐过来,给每个刑徒发了个陶碗,然后命令他们排着队领饭。
陈庆在宋默的陪伴下,绕着造饭的营地走了一圈。
简直一言难尽!
不是他想埋汰人,而是眼前的场面跟喂猪一模一样!
热粥刚盛进碗里,刑徒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灌。
哪怕被烫得面色痛苦,呛得直咳嗽也不舍得放下。
喝完了粥,还有人拿着陶碗舔来舔去,直到将碗底的米汤舔得一干二净这才作罢。
四十多口大锅,一次性供给两万人的饭食显然有些困难。
扶苏也并未吝啬粮食,命手下不停地添水添米,让刑徒轮番进食。
忙活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大多数刑徒的肚皮都鼓了起来。
他们坐在篝火旁舍不得离去,满意地抚着肚皮,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都起来!”
“太子殿下要训话,尔等老实点!”
“把碗拿好!”
士兵们再次出现,把刑徒驱赶到大路上。
人一上万,无边无岸。
两万刑徒聚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扶苏站站在马车上,心情复杂地环视了一圈。
“吾乃大秦当朝太子。”
话音未落,刑徒们老老实实地跪下,乱糟糟的叩首行礼。
“来人,赐酒。”
扶苏一声令下,顿时有力士抬着酒坛,给刑徒们陶碗中添上了酒水。
“酒!”
“真的是酒!”
“这是……”
刑徒们既兴奋又惶恐,端着手里的陶碗,仿佛捧着烫手山芋一样。
朝廷不是要放他们回家吗?
这……
该不会是断头饭吧?
“殿下。”
陈庆拎着一只小号的坛子,给扶苏的碗中添上酒水。
双方目光交错的时候,他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
“如今六国皆不复存在,尔等皆是大秦子民。”
“往日种种,本宫也不想再提。”
“仅以一杯浊酒,与诸位了结这段恩怨。”
扶苏高举酒碗:“诸位不管以前曾经为谁效力,而今愿意返乡的,每人发放百斤粟米,朝廷出具文书,送你们回家。”
“若是家中已无牵挂,又不知该去往何处的,本宫也愿意一并收留,予以衣食。”
“饮完此酒,便是与过去彻底了断。”
“人生无常,诸位且行且珍惜。”
说完,扶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上万刑徒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
“咳咳。”
陈庆站在扶苏身边朗声道:“诸位可是还对六国眷恋不舍?若非太子殿下力排众议,尔等焉能有今天?”
“罪民不敢!”
“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小人……未曾料想还能活着回来。”
许多刑徒低下头去,忍不住热泪盈眶。
其中年纪大的已经四五十岁,头发花白。
年纪小的也有二十出头,被征召入伍的时候还未及弱冠。
战争打来打去,他们也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然后就被发配北地,一去不归。
“谢太子殿下再造之恩。”
一名蓬头垢面的老刑徒眼泪扑簌簌掉进碗里,然后把混合着泪水的浊酒慢慢咽下。
“由来征战几人还,将军白发征夫泪。”
陈庆唏嘘地说道。
扶苏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殿下……”
“罪民乃是楚人,三十二岁还被里长强征了民夫。”
“家中老小早已饿死,请殿下收留。”
一名两鬓变白,形销骨立的刑徒膝行上前,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小的也是楚人,家中父母早丧,请殿下收留。”
扶苏曾因触怒始皇帝,被发配北地监军。
他的好名声同样在刑徒、民夫之间广为流传。
只是那时候扶苏自身难保,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让这些苦命人的日子好过些。
尤其是出身于楚地的刑徒。
秦楚世代联姻,扶苏的生母就是楚国王族。
看管刑徒的士兵碍于此处,对楚国的战俘更加宽容。
闻听扶苏愿意收留他们,顿时有人站了出来。
“老默。”
陈庆的眼角余光瞄到宋默神色异常,突然转过头去。
“大人。”
宋默脸上的惊慌之色一闪而逝,迅速作揖行礼。
“命你来行刺本官的是楚人?”
陈庆逼视着他,言之凿凿地说道。
“大人!”
宋默猛地抬起头,不禁露出慌乱的神色。
“该不会是姓项吧?”
陈庆深吸了口气,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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