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令……说笑了。”
“百巧楼不过做些寻常物件,与将作少府相差远矣。”
“您买来做什么?”
老妇人勉强笑了笑。
“你是东家?”
“老身孙氏,百巧楼是家中祖传的生意,至我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
“哦……”
陈庆点了点头:“孙老夫人莫自谦,将作少府无非胜在物料珍稀,民间罕有。”
“真比较起手艺来,怕是还略逊你们一筹。”
“老夫人不想卖?”
孙氏内心挣扎良久,缓缓摇头:“百巧楼世代相传,到了我这里,怎能轻易割舍。”
“承蒙陈府令垂青,要不您去看看别家?”
“咸阳城中金玉行里高手如云,百巧楼也算不得什么。”
陈庆犯起了倔脾气。
老丈人推荐的能有错?
我来都来了,你让我去看别家?
“老夫人可有儿孙?”
“家中可有官吏武爵?”
“若是百巧楼归了我,你想要什么官职、爵位,我都可以安排。”
陈庆压低了声音:“您不再考虑考虑吗?”
孙氏不禁惶然,紧张地四下打量。
掌柜和伙计避得远远的,低眉垂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孙氏小户人家,怎敢奢望入朝为官,况且无功不授爵……”
“封官授爵那是我的事,老夫人您就说想不想要吧?”
陈庆一指门外:“您猜内史府为什么要修路?”
孙氏愕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他修路。”
“老夫人,这路你猜什么时候能修的完?”
“它要是修不完,百巧楼的生意还能做吗?”
陈庆勾起嘴角,眼眸中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孙氏瞠目结舌,心下骇然。
陈庆也不说话,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既然陈府令您如此看重,老身……罢了。”
孙氏悠悠地叹了口气。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陈庆这样权倾朝野的重臣。
拿捏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老夫人莫叹气。”
“在我陈庆手底下做事,保管亏待不了你们。”
“日后孙氏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你还得感谢我今天来了这里。”
陈庆自信满满地说道。
“刚才我拿出来的宝镜要打磨,老夫人带我去见见楼里的匠人?”
孙氏面有苦色,完全无法接受祖传的家业三两句话就被人巧取豪夺去了。
“诺。”
她沉沉地应诺了一声,由侍女搀扶着走在前面带路。
陈庆兴致高昂,没解释也没理会对方的情绪。
当初跟随我的时候,哪个不是这不行那不允的?
尝到甜头后,一个个又变了副面孔,挥鞭子抽都赶不走。
百巧楼除了前面售卖的铺面外,后面还有很大一处院落。
六间高大宽敞的屋子是加工车间,两边的厢房一边是仓库,一边是伙房和住宿的地方。
一名年纪不大,面相稚嫩的少年正在挽辘提水,他好奇地打量了陈庆、韩信两人后,低头向孙氏行礼。
“陈府令请这边来。”
孙氏站在敞开的屋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过去,目光扫视了一圈。
六间大屋全部打通,泾渭分明的划分成两个区域。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围坐,一人双手扯着麻绳来回拽动,另一人手里拿着个圆石球,凑在磨盘上全神贯注的打磨。
十几岁的少年则奔走忙碌,给大工打下手。
各式各样的器械摆放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颇有种后世机械加工厂的既视感。
这个年代可没有任何童工的概念。
相反,他们能学一门足以养家糊口的手艺,恐怕也是托了关系,花费了不少代价。
“咦?”
“孙老夫人,这怎么有点像水车磨坊的样式?”
“隔壁是畜力磨盘?”
陈庆回头又看了一眼给孩童练手的那架简陋原始的机械。
恐怕这玩意儿才是大秦原本的水平!
成年工匠那边,大部分器具的动力都来自于穿墙而来的两根木质转轴。
再经过齿轮的转化,传递到钻、磨等各式工具上。
他隐约有点印象,直到清朝时的玉床都是脚踏式的。
这机械风格是……秦墨!
“大人,确实是依据水车的样式改进而来。”
“百巧楼请了……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
孙氏欲言又止地说。
陈庆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丈人脱口而出,百巧楼的雕琢研磨工艺最好。
秦墨出品的加工机械,能不好嘛!
他哭笑不得。
老丈人倒是不见外,偷偷干私活赚外快这种事也没瞒着他。
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孙氏东家和相里奚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请动秦墨出手。
“弘儿,你过来。”
“这是犬子罗弘。”
一名年近四十,白面美髯的中年人从孩童堆里走出来,作揖行礼。
“百巧楼匠工中,以我儿手艺最为精到。”
“陈府令您有什么想做的物价,让弘儿为您效力即可。”
孙氏慢悠悠地介绍道。
“罗先生,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陈庆看他作揖的时候一只手还握着拳,好奇地问道。
“回禀大人,此乃学徒练手之作。”
罗弘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圆润的石球。
“技艺粗劣,让大人见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陈庆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光滑润洁,看不出一点瑕疵。
“连小学徒都有这般本事,怪不得老泰山夸你们百巧楼手艺最好。”
罗弘摇了摇头:“大人您非是玉器行当中人,看不出其中纰漏。”
他随便瞄了一眼,伸手指着说:“这里,略凹进去一点,这里,稍微向右偏斜。这里,鼓起两厘。”
???
陈庆诧异地望着他,指间不停抚摸着石球光滑的表面:“你说哪里凹?”
“就这。”
罗弘示意了下,把石球拿在手中,指点给他看:“一摸就摸出来了。”
“此处凹了三厘,此处鼓两厘,此处偏斜向右,中心不正。”
陈庆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又看。
我怎么啥都没看出来,啥也没摸出来呢?
等等!
一厘是十分之一‘分’,按照后世的尺寸,一分等于0.231厘米。
那么一厘就是——0.2毫米!
这家伙的眼睛能看出半厘的差距?
陈庆禁不住吸了口气。
以一双肉眼,突破了当前长度单位的极限,你咋这么牛逼呢?
五丝的眼,三丝的手,这是八级钳工的硬性标准。
这妥妥当世的八级工啊!
“不知道罗大匠师是哪位高人门下?”
陈庆兴奋又急迫地问。
“在下的手艺是从舅父那里学来的。”
“不知陈府令可曾听闻孙寿之名?”
罗弘见其露出思索之色,又补充道:“昔日李相制传国玉玺,命我舅父操刀。”
“好家伙!”
“你怎么不早说呀!”
陈庆大吃一惊。
怪不得有如此本事,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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