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蒙毅率先开炮之后,文武百官立刻群起而攻之。
除了王翦等少数按兵不动之外,至少九成半的官员都站了出来。
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神情一个比一个激动。
场面之壮观,禁不住让嬴政回忆起五国合纵伐秦时的景象。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可惜他们这回为的不是国家危亡,仅仅是因为一己私利。
嬴政神色平静而淡漠,任由百官喧哗吵嚷也不阻止。
蒙毅偷偷把左手背在身后,用手势暗示众人偃旗息鼓。
站在他身后的官员发觉了异常,赶忙想办法知会更多的人。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殿内终于重新恢复了安静。
“吵得寡人头都痛了。”
嬴政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轻声开口:“蒙爱卿刚才要弹劾谁来着?”
“呃……”
蒙毅顿时坐蜡,进退两难。
其余人瞧出苗头也不对,屏声静气暗自思索:内库被瓜分一空,陛下最该着急才对,怎会无动于衷呢?”
“微臣要弹劾……陈庆以公谋私,将内库财物私相授受。”
蒙毅骑虎难下,措辞委婉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
“宁爱卿,方才你言辞激烈,弹劾的是谁?”
嬴政把视线转移向宁腾。
“微臣,与蒙尚书一样,也是弹……弹劾陈庆。”
宁腾支支吾吾,全然没了之前激愤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趟这滩浑水,平白给自己招惹祸端。
“郑爱卿,你呢?”
“微臣……弹劾陈庆挥霍内库财物,疑有收买人心之嫌。”
郑淮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好像喊得很大声。
此时对始皇帝撒谎是欺君之罪,只能老老实实作答。
“众卿也都一般无二吗?”
嬴政高声问道。
百官迟疑片刻,躬身应喏。
“依众卿所言,皇家内库的财物被挥霍一空,那寡人如今身无分文了?”
嬴政自嘲地说。
没人敢接他的玩笑话,殿内的气氛仍然紧张压抑。
蒙毅感觉有不少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始皇帝也时不时瞥向他,只能咬咬牙站了出来:“陛下乃天下共主,富有四海、统御寰宇,断无穷困窘迫之理。”
“况且给陈庆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内库中的皇家藏宝,无非是被他败坏了一部分浮财。”
“吾等弹劾的正是此事。”
嬴政抿嘴发笑:“浮财散尽,内务府钱粮难以为继,可是要关门倒灶了?”
蒙毅压力山大,心里不停咒骂着身后的同僚。
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去哪儿了?
此时连个帮我解难的都没有。
他思虑片刻,躬身回答:“陛下,内务府产业众多,库藏甚为丰厚。哪怕一时拮据,稍缓些时日也能周转过来。”
朝臣赞同地点点头。
内务府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铁器、水泥、瓷器、丝织无一不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陈庆做事向来出手豪绰,建个工坊动辄百万贯起步,好像钱粮永远都花不完一样。
问题是那些全都是皇家的,你私分了算怎么回事?
嬴政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既然寡人并非身无分文,内务府也运作正常,那便没什么大事。”
“众爱卿为何心急如焚?”
文武百官诧异地抬起头,好像不相信这句话出自始皇帝之口。
蒙毅下意识说道:“陛下,陈庆肆意挥霍内库钱财,给内务府一介匠工发放的岁赐竟然抵得地方县令!”
“万一传扬出去,岂不令百官寒心?”
“寒窗苦读多年,一年到头勤勤恳恳不敢懈怠分毫,竟比不过工匠挑担抡捶?”
这句话算是道出了众臣的心声。
哪怕明知始皇帝不喜,也纷纷出言附和。
嬴政眼睛微眯,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去御书房把陈庆的奏章拿来。”
他挥手吩咐后,侍者立刻小跑着出去。
蒙毅脸色深沉,思忖道:正好瞧一瞧陈庆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难道奏章还能写出花来?
不多时,侍者匆匆返回。
“蒙爱卿,你先来看。”
嬴政淡淡地吩咐道。
蒙毅作揖行礼后,接过厚厚的一叠图表。
打眼一看,下意识的反应是:这是什么玩意儿?
仔细辨识过上面丑陋的字迹后,渐渐明白了其中表达的意图。
“自陈庆署理皇家内务以来,精铁产量年年上涨,增幅惊人。”
“此前铁料被民间称为‘恶金’,铸造农具都差强人意,修缮更替颇为频繁,百姓皆厌之。”
“精铁又被称为‘美金’,打造的刀枪剑戟锋利坚韧,为兵将所喜。然产出不足,甚为珍稀。”
“蒙爱卿,你能看得出今年精铁产出比上一年增加了多少吗?”
嬴政慢条斯理地问道。
“呃……”
蒙毅越看越不对劲,磕磕巴巴地说:“若按图中所示,翻了七八倍是有的。”
嬴政再问:“那明年比今年又如何?”
“再,再翻十余倍。”
“后年呢?”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蒙毅按部就班地念出了图表上方的文字,脑海中翻腾不休。
怪不得陛下这般作态!
陈庆写奏章的本事,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
“蒙爱卿,你主掌刑部。”
“历年积压的悬案、疑案,可都破获了?”
“盗匪贼寇扫清了没有?”
“不说别处,单说京畿之地可有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嬴政慢悠悠地说道:“但凡做到任何一件,寡人立刻将你的岁赐涨个十倍!”
蒙毅诚惶诚恐地作揖道:“微臣庸碌无能,请陛下责罚。”
嬴政没再接着责难他,“把奏章给郑爱卿。”
郑淮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图表。
“郑卿,你主掌民部。”
“寡人无比期盼你能奉上这样一份奏章。”
“若是明年大秦的税赋能翻上十倍,寡人封你做万户侯!”
郑淮浑身巨颤,差点把图表抖落在地。
“微臣鄙薄驽钝,受朝廷厚禄却未能为陛下分忧。”
“请陛下治罪。”
嬴政直接把目光投向章邯:“章爱卿,你主掌吏部。”
“寡人的江山可有吏治清明,铲除贪腐堕怠?”
章邯二话不说,作揖道:“微臣未能如陛下所愿,请陛下责罚。”
众臣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生怕下一个叫到自己的名字。
嬴政叹了口气:“岁赐起源于先朝,诸侯纳贡以示效忠,天子封赏以示恩泽。”
“其中裁量,寡人自有定夺。”
“尔等口口声声斥责陈庆封赏过厚,亏空了皇家内库,寒了众卿的心。”
“寡人倒想问一句,可有人知道陈庆这一年来做了什么?”
“于江山社稷有多少裨益?”
“苍生百姓受了多少好处?”
“有人能答上来吗?”
群臣默不作声。
很多人其实都是答得上来的,只是不想为陈庆邀功。
蒙毅又气又恨,犹豫许久后小声说:“陈府令功劳不小,但心术未必端正。”
嬴政笑道:“心术不正亦能为国建功,寡人为何不赏?”
“众爱卿可还记的‘疲秦计’?”
“郑国受韩王之命,心怀恶念而来。”
“寡人不照样容之任之?”
“渠就,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秦以富强。”
他敲了敲身前的御案:“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内库亏空,寡人不急,众卿为何发急?”
“寡人能容陈庆,众卿为何不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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