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色的霞光洒满大地。
淡薄的雾气中燃起的火光犹如漫天繁星,诱人的食物香气随风飘散。
朝食过后,渡河攻城。
这顿早饭格外丰盛,匠工、民夫短暂地忘却了同伴阵亡的伤痛,心满意足地享受这顿饕餮大餐。
“额滴个娘,总算回来了。”
一名渔夫孤零零地站在芦苇掩映的河湾处,惊魂未定地望着悬挂着锤头齿轮旗帜的小船朝着南岸折返。
他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做梦,我真的活着。”
渔夫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相里菱赠送的面饼、茶叶都在,“这叛军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坏。”
“大王娘娘真是天底下难得的慈悲心肠呀!”
晃了晃脑袋把杂乱的想法甩出脑海,他重新系好包袱,猫下腰朝自家渔船的方向摸去。
既然出来了,就要想办法把它藏好。
一家人的生计可全靠这条船啦!
约莫两刻钟后,渔夫撑着船进入浅水的芦苇荡中,跳下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它藏入草丛中。
“咿——呀!”
正当他满头大汗地推船时,猛然察觉到什么。
抬头一看,岸边站着个头戴斗笠的赤膊壮汉,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举动。
“兄弟,别光站着看呀。”
“过来搭把手。”
渔夫喘着粗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长得高壮如铁塔,抱着膀子看热闹算怎么回事?
幸灾乐祸吗?
“船家,让某家帮你也不难。”
“只是如今渭河南北阻绝,某家想去南岸一趟。”
“你可愿意渡我一程?”
壮汉放下手臂,语气谦和地问道。
渔夫猛然醒悟。
叛军攻城在即,哪会有闲人在此游荡!
“你是叛军的同伙?!”
壮汉摇了摇头:“非也。”
“有位许久不见的故友在对岸,某家想去拜访一下。”
渔夫大惊失色:“还说你不是叛军的同伙!”
“南岸除了叛军还有什么?”
“我这是打渔的渔船,可不是载客的渡船。”
“你找错人了。”
他警惕地向后退去,直到水深至腰,足够他潜水逃生为止。
“我劝你识相点,朝廷大军派遣斥候在沿岸巡逻。”
“只要我喊一声……”
壮汉指着他怀着的包袱:“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渔夫低头看了眼,顿时心慌意乱。
壮汉不依不饶地问:“是叛军赏赐你的钱财?”
“私通逆匪,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想喊是吧,某家替你喊。”
他刚做了个吸气的动作,渔夫就哀求道:“壮士饶命!”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求您高抬贵手!”
“这包袱里不是什么钱财,仅有几个面饼和一斤茶叶而已。”
“不信小人打开给您看。”
壮汉压了压手:“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反正某家亲眼见到叛军把你从南岸送了过来。”
“这就是你私通逆贼的证据。”
渔夫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冤枉啊!我何时私通过逆贼?”
“不过是人家见我可怜,又是个微末草民,所以才赠了几块面饼。”
“逆贼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记住……”
壮汉轻笑两声,直截了当地问道:“现在能渡我过河了吗?”
渔夫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迟疑半晌后,他愤愤地点了点头:“壮士请上船,趁着战事未起,我豁出性命载你一程。”
壮汉拱手作揖:“多谢了。”
枯黄的芦苇荡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碎响。
“船家,等一下。”
“我也要渡河。”
意外出现的第三者让渔夫更加惊愕。
这是怎么了?
你们如果是叛贼同党,大可以直接从桥上过去,省时又省力。
可不是叛贼同党,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去送死吗?
“渡资奉上,还望笑纳。”
商贾打扮的第三者掏出一枚金币,高高将其抛起。
“金子!”
渔夫目不转睛地盯着船舱里滚动的金币,顿时眉开眼笑。
“好好好,我载你二人一程又如何。”
“快上来。”
渭河边讨生活的渔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小样式都差不多,谁能分辨得出来。
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这一枚金币够全家吃喝一个月了!
乘客登船后,渔夫撑着长篙晃晃悠悠离开了河湾。
“兄台,喝酒吗?”
盖聂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在身前晃了晃。
“多谢壮士盛情,在下不善饮酒。”
商贾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盖聂拔开木塞,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此时烽火四起,人心惶惶,敢出城的可不多呀!”
“兄台是……”
商贾笑着答道:“与壮士一样,寻访故友。”
盖聂冥冥中有种预感,此人是奔着陈庆去的,没想到让他猜对了。
“冒昧问上一句,兄台是打算投奔故友去?”
商贾犹豫片刻:“在下人微力薄,文不成武不就,岂敢厚颜劳烦故友。”
“不过……昔日曾欠他一笔债,而今想偿还回去。”
盖聂微笑着问:“欠的什么债?”
商贾镇定有力地回答:“人命债。”
“若不是他仗义出手,我一家老小唯有横死街头的下场,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壮士又是去做什么?”
盖聂打量着他怀里的行囊,轻描淡写地说:“我这位故友如今心性大变,恐怕遭遇了什么变故。”
“某家想去登门拜访,问问他到底是作何打算。”
商贾紧张地抓住行囊站了起来:“然后呢?”
“若是故友答非所愿,你如何处置?”
盖聂泰然自若地说:“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我辈仗剑行侠,自然是以手中之剑,平天下之事。”
商贾忍不住讥嘲道:“壮士好大的口气。”
“我妻儿无衣无食,挨饿受冻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行侠仗义?”
“恶霸耍蛮施横,克扣我工钱不还,还把我打得满头是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行侠仗义?”
“偏偏侯爷举旗聚兵,要为穷苦人出一口气的时候,你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站出来了。”
“什么剑客,不过一介贪名逐利之徒罢了!”
“呸!”
一口唾沫狠狠地啐在盖聂脚下,直接把他骂懵了。
“你受过陈庆的恩惠?”
事到如今,对方的身份已经不难猜测。
若非刻骨铭心的大恩,谁会舍身犯险在这个时候投向叛军营中。
“受过侯爷恩惠的何止我一个!”
“你四处打听打听,侯爷做了多少造福百姓的善举。”
商贾解开包袱,露出里面一个沉甸甸的囊袋。
“以手中剑,平天下事。”
“阁下怎么不问问天下人答不答应?”
“天下人请你平了吗?”
“壮士,既然你想对我恩公不利,这河恐怕你渡不过去了!
呼——
商贾吹燃了火折子,冲着盖聂冷冷一笑。
“且慢!”
渔夫本想着赚笔钱就早早脱身,没想到两位乘客竟然在船上吵了起来,而且一言不合就要拼个同归于尽。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位客商,能先把火拿开吗?”
“里面装的是炸药?”
咸阳百姓见闻广博,知道朝廷有一种开山裂石,威力惊人的宝贝。
商贾点火的方式,简直跟炸山修桥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渔船不过方寸之地,真要点着了他们哪有命在!
“壮士,小人冒昧劝您一句。”
“朝廷逆贼也未必都是坏人。”
“起码此时盘踞南岸的一伙肯定不是。”
商贾持着火折子不动,渔夫只能转过头来劝盖聂。
“为什么这样说?”
“叛军马上就要攻打咸阳了,届时必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某家出手阻止,难道还有错了?”
盖聂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以往行侠仗义都是拔剑而起,人头落地。
所见者无不欢呼喝彩,一片叫好声。
唯有这回非但未受夸赞,反而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叛军中有一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似是传闻中的雷侯。”
“他对小人说过一段话——天底下没有恁多的好人,也没有恁多的坏人,唯有数不清的苦命人。”
“我这包袱里的面饼和茶叶还是雷侯夫人赠我的呢!”
渔夫抚摸着绑在腰侧的包袱:“他们怕小人饿着肚子,特意送了这些东西,还派船把我送回北岸。”
“若说他们罪不可赦,只怕未必。”
“世间有千般苦,壮士既然不知其苦,为何又要怨怪他兴兵作乱呢?”
盖聂眼神飘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你……不怕城破后咸阳百姓遭殃吗?”
渔夫反问:“壮士知道连吃一个月河蚌是什么滋味吗?”
“也不怕壮士笑话,小人自幼随父亲打渔为生,至今还没吃过一尾好鱼呢!”
“你手中有剑,可荡尽心中不平。”
“百姓的剑又在哪里呢?”
盖聂面色窘迫,低下头躲避二人的眼神。
“天下人的事,自该天下人来管。”
“是某家孟浪了。”
“多谢二位金玉良言,否则今日非得铸成大错不可。”
“船家,借你半支篙杆一用。”
盖聂三两步走上前,夺下渔夫手中的长篙。
他并指如刀,也不见怎么费力就将它从中劈成两段。
“某家告辞!”
盖聂用力一掷,半截篙杆破空而去。
渔船猛地下沉,一道人影拔地而起,眨眼间就落到浮在水面的篙杆上。
盖聂双手负在身后,犹如凌波虚渡般乘风破浪,身影渐渐消失在稀薄的雾气中。
“这……”
渔夫打量着手中断折的半截篙杆,又望向雾气中愈发模糊的背影,惊讶地喊道:“莫非遇到神仙了?”
商贾皱起眉头思量片刻:“此人应当是剑圣盖聂!”
“世间唯有他才有这般神乎其技的手段。”
“想不到……”
二人对视一眼。
闻名天下的剑圣,被他们俩合伙骂跑了?
这也太过离奇了些!
——
大军拔营启程。
河面上的舟船来往穿梭,将火炮和辎重运送至对岸。
横贯渭河的桥梁上,士兵排成整齐的长龙,士气高昂地奔向战场。
陈庆却因为一位意外到来的客人而滞留在南岸,迟迟没能登上坐舰。
“恩公。”
“这是昨夜败军仓皇逃窜时落下的火药,被一干宵小之徒捡拾到,我闻听消息后高价买了回来,或许对您有用。”
“还有些许财物,您留下充作军饷。”
商贾打扮的男子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一样样展示着里面的东西。
陈庆疑惑地打量着对方,又低下头瞥了眼。
火药袋确实是神枪营的标准样式,印染的徽记都还在。
财物嘛……
金币、铜钱、玉器、饰物。
好家伙,这是把全部家底都掏出来了!
“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只是不知‘恩公’之称从何而来?”
相比早上擒获的渔夫,陈庆觉得眼前之人更像城中派出的奸细。
“在下就知道恩公有此一问。”
“您还记得这个吗?”
商贾从头顶上拔下束发的簪子,双手捧着走上前来。
陈庆端详了许久,越看它越觉得眼熟。
“骨匕?”
“原来是你!”
“哈哈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我说哪个会倾力相助,原来是壮士你呀!”
他抖落衣袖,高高举起骨匕:“杀人者陈庆!”
商贾瞬间鼻子发酸,作揖道:“侯爷于我全家有活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自从得了您的金带钩,有了谋生的本钱,我便做起了行商贩货的生意。”
“或许是吃得苦,又出得力,买卖公道童叟无欺,近两年也赚了些钱。”
“闻听您起兵的消息,在下立刻收拾家中细软,赶来助您一臂之力。”
陈庆笑意欢畅,高兴地合不拢嘴。
一袋火药算不了什么,些许财物也算不了什么。
但是心中满满的成就感,真让人心花怒放呀!
“侯爷,在下渡河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位奇人。”
“剑圣盖聂!”
商贾神色肃然,滔滔不绝地说起二人相逢的过程。
“嘶~”
“他怎么来了?”
陈庆眉头紧锁,静静倾听对方的描述。
挥手斩断长篙,脚踏半截篙杆渡河而去。
他既然有这份本事,干嘛还要搭人家的船?
啧。
盖聂算是老装逼犯了。
当初在城外野庙偶然遇上他,这厮为了避人耳目,一跃窜上了房顶。
外面风大雨大,差点把他淋成落汤鸡。
想不到许久未见,剑圣不但武艺精进了,装逼的工夫更是丝滑圆润了许多。
“终究是有缘无分啊。”
“罢了罢了。”
“仗剑行千里,荡尽不平事。”
“他没来也挺好。”
陈庆遥望着挺胸昂首背负火枪跨过长桥的士兵,又看向装满火炮、炸药往复穿梭的舟船。
总不能枪炮齐发,冲着盖聂一通狂轰乱炸,断绝了他的千古侠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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