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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我有话跟她说

祁瑛赶到郭府之前,都没有想到郭坤已经负隅顽抗到了如此地步。

祁道到底还是太轻视了郭坤这个老匹夫,被他藏着的几个亲卫近了身,整条手臂已然鲜血淋漓,衣裳铠甲混着血粘成一片,根本瞧不出来伤口到底有多深,只能看见他阴沉的面容愈发苍白,但并不影响祁道出剑的狠戾。

他对自己的伤势不怎么关心,反倒是对如何生擒了郭坤分外上心。

祁瑛的到来,为这场原本就压倒性胜利的争斗提前划下了圆满的句号。

祁道看上去伤得很重,劝他回府歇息的人不少,连祁瑛都上前来仔细查看祁道伤势,因隔着护甲看不真切,亲开口让他回府上去请太医先瞧瞧。

祁道垂眸抬起手臂动了动,烦躁的啧了一声:“没事。”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于轻描淡写了,祁瑛盯着他看了半响,想着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的身子应当是心里有数的,也就没再多劝。

陆燃提着的剑也染满了血,自三年前以来,他们便再没这样并肩作战过了,祁瑛侧身与远处走来的陆燃对视的时候,两人眼里的神色都很复杂,应当是都对此刻的场景颇有感慨。

不过感慨归感慨,陆燃走到他身边来的时候,开口说的话的语调依旧还是冷冷清清的:“皇上准备如何处理郭氏一族?”

事情的来龙去脉,陆燃已经知道了,能忍住没当场血洗了郭府,已经算是他心性坚定,万分克制。姜婉的死同郭蓁蓁脱不了干系,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活着的罪人,却不能这般轻易的放过了。

祁瑛沉吟片刻,深深看一眼陆燃:“郭坤直接押进宫去,朕要连夜亲审,至于其他亲眷,暂扣天牢。”

陆燃唇角勾起一丝狠意:“皇上若信得过草民,草民自请替皇上分忧。”

天亮之前,他要从郭家每一个人的嘴里挖出东西来。

这回,祁瑛没多说什么,他抬起手,拍了拍陆燃的肩头,查封郭府的事自然有人接手,他既然愿意往天牢走一趟,自然省了太多的功夫,事关姜婉,陆燃肯定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明日早朝,朕宣你入宫。”

说完这话,祁瑛抬起眼,望了一眼里里外外进行着搜查工作的郭府,随后利落转身,朝外走去。陆燃拱手,眼中微光,尽是幽黑:“恭送皇上。”

·

祁瑛回宫的仪仗浩浩荡荡,郭坤被捆得极其严实,堵了嘴蒙了脸,大概知道自己已然没了翻身的机会,所以一路上都安静得宛如一具尸体般,僵直的趴在一个一等侍卫的马上。

祁道执意要跟着进宫,祁瑛一路上看了好几眼他的手臂,祁道牵马绳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过他神色自若,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祁瑛没问他为什么非要跟进宫来。

祁道肯定会拿郭坤做借口,说要跟着亲审。

祁瑛知道,是因为他想要见的人,还在这宫里。

他这个弟弟不爱被人戳破心事,容易恼羞成怒,祁瑛也就什么都不点破,两兄弟并行,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祁瑛前去拿郭坤的这段时间,姜婉在金池殿吐了口血,她虽当场撑住了,但奈何宋玉娇这副破身子实在撑不住她这般急火攻心,姜婉撑着静月和江莠的手要挣扎着起身往安暇宫去,刚走了两步,人就倒下了。

江莠急得不行,本来是要跟着静月一块儿送姜婉回梅惜宫去的,被静月拦了,让她在此等皇上回来的消息,宫里现在各处可疑的人都被扣下了,为着今晚的动静,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告知全要在宫中待命,明面上说的是太后寿辰怕有个什么万一都得备着,现下事情爆发,太医院里当下就被带走了大半太医,宫里现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别再叫人瞧见丞相与梅惜宫有什么瓜葛,省得日后又是一桩麻烦。

且殷正山今日也在宫中,请他来瞧瞧,想来是没事的,姜婉是猛的一下气的狠了,多个人去也没什么意义。

长忠在旁边帮了句嘴,怕祁瑛回来听说娘娘晕过去了肝火大动,还得丞相在这里坐镇,才能劝住皇上些。

江莠到底还是沉下了气留了下来,静月和长忠说的都有道理,她跟着去了未必有用,但留在这里等祁瑛和祁道拿回郭坤的消息,却是一定能等到的。

金池殿再次安静下来,烛火烧得噼啪作响,江莠独自坐在这里,每隔一会儿便唤长忠问问时辰,来来回回许多次,她自己觉着过去了许久,实际上还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焦急的等待里,江莠并没有等到祁瑛和祁道。

外头伺候的宫人基本都撤干净了,所以传信的人急促跑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上形成了巨大的回响。

江莠匆匆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来报信的小太监都没来得及扶正头上跑歪的帽子,手指着来的方向,急着对长忠道:“长忠总管,靖王爷出事儿了。”

长忠心里一咯噔,赶忙拽住了他,皱眉道:“好生说!王爷怎会出事?!”

小太监缓口气:“皇上和王爷押着罪人郭氏回了宫,原本是要直奔着刑役所去的,谁知道王爷突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会儿东厢房那边人仰马翻的,太医院还剩着两个太医,都给唤过来了,总管快跟着去看看吧。”

那小太监说完,长忠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今夜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发慌,面上却沉稳的唤那小太监不许自乱阵脚,正要进去同江莠说这事,只见眼前闪过个人影从屋中出来,已然阴沉着脸色,急匆匆的朝着东厢房的方向去了。

长忠一怔,反应过来江莠听见动静出来想必是已经听见了那小太监的话,当下不再迟疑,叫上人便跟上了江莠的脚步。

东厢房比那小太监说的还要乱,江莠扯过好几个宫人来问,才搞清楚祁道是中毒了。

里面拎了两个太医问诊,殷正山不在,想来祁瑛已然知晓殷正山前往梅惜宫一事。

里头跪了一地的人,江莠踏进门槛,竟然一时挪不开脚,祁瑛沉默坐着,气压已然低到了极点。

郭坤的亲卫刀刃上涂了毒,应当是临时找来的毒药,要不了命,却会让伤口腐烂难以愈合,一旦被刺中,得吃大苦头。

祁道忍着剧烈的疼痛一直没说,他自己觉得没事,挨了刀子可不就是那么疼的么。

倒下去之前,祁道都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挨了刀子,似乎也不用疼成那样。

在阴损伤人这条道上,郭坤和郭蓁蓁还当真是父女两一脉相承的狠毒。

哪怕自己要死了,也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让对方也痛苦的机会。

江莠挤上前去,给祁瑛行过礼之后,眼睛就黏在了里面床榻上的身形上,挪不开视线了。

今夜事事都顺利。

也事事都叫人心急。

祁瑛似乎就是在等她,他也看一眼祁道的方向,沉声道:“他非得要跟着进宫来,伤着了也不肯回府先查看。。”

这话是专门说给江莠听的。

他们两人别扭了那么多年,各自锁住心房那么多年,可真到了患难时刻,心里时时惦记着的,依旧还是对方。

明明还念着,何苦那般难为自己。

江莠下意识握紧拳头,祁瑛没打算等她给自己什么回复,感情这种事,原本就只能自己解决,祁道说不出来的话,他替他说了,祁瑛站起身来,从江莠身边走过:“替朕瞧着他。”

算是皇帝‘滥用职权’的命令吧,他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

从东厢房出来,祁瑛没有停顿,径直朝着梅惜宫而去。

殷正山已经为姜婉施过针,祁瑛跨进屋内的时候,姜婉已经坐起身子靠在床榻上出神半响了。

静月跪下身喊参见皇上的时候,姜婉才恍然醒过神来,侧脸与祁瑛对上了视线。

他站在小重门边,十来步的距离。

静月行过礼,悄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了两人,祁瑛没上前,两人只这般望着彼此,片刻后,祁瑛才开口道:“郭氏上下,九族之内,皆要陪葬。”他不在乎要牵连多少人。

有多少算多少。

姜婉眨了眨眼,看上去很平静。

但她这个样子,让祁瑛感到心颤。

当年祁言去了以后,她就是这个样子,无悲无喜,没有眼泪,更没有笑意,像是整个人都被挖空了一般。

那时候他同她说话,她总像是听不见一般,每日只不停的整理祁言的衣物,整理那孩子留下来的,一屋子的回忆。

他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骗她说扔了!烧了!

他要她振作起来,不要一味的沉溺在痛苦里折磨自己。

他一直坚信他们还会有孩子的,有很多孩子。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用错了法子,生生将他们亲密无间的感情,撕出了一道裂缝来。

如今看着这样的姜婉,祁瑛不敢再激进了。

他站了会儿,走到姜婉身边坐下的时候,姜婉突然抬起眼眸来盯住了他:“我要见她。”

她的眸子里不再是一片死寂。

她早就熬过来了。

祁瑛的心骤然抽了一下,他在她的眸子里,清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抱住了她。

这一刻,这恢弘的深宫之中,这天下间,唯有他们彼此,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帝后,无人能懂的孤独和悲凉。

在这一瞬间,祁瑛突然庆幸的感激上苍,让他还能拥抱住想要拥抱的人。

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应该说什么,他们只能尽可能的离彼此近一点,拥抱得更深一点,才能让自己拥有力量。

姜婉安静了很久,良久之后,她才终于慢慢伸出手,回抱住祁瑛宽厚坚实的后背,拽紧了他的衣衫。

她没哭,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我现在。。就要见她。”

祁瑛有太多的担忧要讲,比如现在并不是审讯郭蓁蓁的最好时机,郭氏一族尚还未有定论,她不会死,也不敢死,再比如她身子孱弱又刚刚吐了血。。

但祁瑛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抬起手揉了揉姜婉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后,把这些担忧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应承了她的话:“好。”

醒来之后,姜婉冷静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第一反应自然是要郭蓁蓁千刀万剐为她的孩子偿命。

但现在她有话想说,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不该就这样痛快轻易的死掉。

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姜婉没让祁瑛跟着,今晚宫里处处都不太平,需要他的地方太多。

她很认真的说自己可以,只带了静月在身边。

长忠先跑去给姜婉开路了,她和静月两人孤身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往安暇宫去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说来也怪,这样的夜里,原该有一场雨的。

此时却明月高悬,把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都照得清清楚楚。

星月和招元以及安暇宫的所有宫人都被带走了,今晚上一整套刑法走一遍,嘴里不吐出点真东西来是不可能的。

安暇宫还是老样子,就像是平日里一样熄了灯,所有人都在梦乡中酣睡般。

姜婉推开门的时候,月光落进黑漆漆的屋子里,正将端正坐在椅子上的郭蓁蓁照亮。

她被剥得只剩素衣,头发披散下来,连手上的戒指都一并去得干干净净。

她呆的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坐的这凳子,以及一方八仙桌。

她还当自己是贤贵妃,半点不肯落了自己的身份,坐得笔挺。

门被推开的时候,郭蓁蓁还眯上了眼,在黑暗里静坐太久了,就连月光落进来,也觉得有些刺目。

刚开始,她还没瞧清楚背光站着的人是谁,等眼睛适应了光线,静月将门口的一节蜡台点燃的时候,郭蓁蓁才看清楚来的是谁。她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笑了一声后,她突然不笑了,整个人变得有些焦躁起来,抬手指姜婉:“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看着她这副有些癫狂的样子,姜婉突然就想起,她与郭蓁蓁的第一次见面。

那会儿她还是个十六的姑娘家,生的清秀,说话声儿也糯糯的。

郭坤说他女儿心细,温顺,办事妥帖,姜婉喜欢她安静的性子,瞧她呈上来的账记得干干净净又一目了然,便留在了身边。

如今却成了这般妖魔模样。

她还没认出自己是谁,倒也不急,这夜还长,那么多年的话,需得慢慢说起。

静月从旁边屋子搬来椅子,姜婉就坐在门外,与郭蓁蓁正好面对面。

郭蓁蓁盯着姜婉,盯了很久很久,看着她从容坐下,又看着她抬眸。

“你是谁?!”郭蓁蓁敏锐的觉得不对,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她握紧扶手,撑着身子往前倾,尖叫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不是宋玉娇!

祁瑛再恨她,再宠敬妃,也不会让她参合到姜婉的事情里来!

郭蓁蓁的声音特别刺耳,但她没站起身来。

姜婉垂眸看一眼她的腿,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她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郭蓁蓁喊得喘气,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

姜婉的声音很轻,就像她那么多年来一直听到的语气那样,似乎很温柔,却又坚毅无比:“好久不见了,郭蓁蓁。”

她没再唤她贤妃。她唤她:郭蓁蓁。

这是个很久远的称呼了。

好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不知道是过于震惊,还是觉得荒唐,郭蓁蓁怔了半响后,突然后仰靠到椅背上笑起来。

她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去捶自己没了知觉的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慢慢的收敛了笑意,换做了一张阴森森的面孔:“谁教你的?你装得那么像,你也不是她,姜婉死了,她斗不过我,死在我手里了,你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战神,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皇后娘娘,还不是死了,你少在这里跟我装神弄鬼。”

郭蓁蓁扯出个狰狞的表情来:“我不怕。”

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深吸口气重新端正了身子,一脸冷漠的将姜婉望着。

“我这些年,未曾愧对过你。”姜婉平静的开口,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值得让她生气了,“也未曾愧对过郭家,你这般狠毒的心思,是为了什么?”

郭蓁蓁一脸冷讽的瞧着姜婉,直到听见姜婉问她:“费尽心机,得了你想要的么?”

这是她心里最疼的地方。

被姜婉轻飘飘的一戳,郭蓁蓁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恶狠狠的眼神像是要把姜婉活剥了一般:“未曾愧对?!你若真心待我,便该知道我爱慕皇上多年!你既应承了我为妃,就该帮人帮到底!偏生好人你要做了,皇上你也独霸着,你贪心不足!你不死谁死?!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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