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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人闻讯而至时,皆被浴池里惨不忍睹的一幕给吓得顿住了脚步,饶是云傲自恃残暴不仁,车裂、梳洗是家常便饭,但此刻见了十数只紫尾蝎啃噬豫亲王的内脏并当场在里面做窝交配的画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尤其,豫亲王通体发紫,浑身干枯,像极了一尊紫色的塑像,甚为骇人。
于他而言,豫亲王死了是好事,毕竟豫亲王当年跟他母后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旦这个消息公布,他的血统就要遭受质疑。先前见了豫亲王之后,他绞尽脑汁设计了一套杀害豫亲王的方案,可尚未实施,豫亲王就死了,这摆明了不是死于大周人之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大快人心!
桑玥和乌苏沫从不同的方向抵达现场,在门口二人撞了个正着,乌苏沫看着安然无恙的桑玥,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股恶寒,居然没死?她当仁不让挤了桑玥一下,率先冲进了浴池,桑玥浅笑不语,紧随其后。
当乌苏沫看清那些紫尾蝎时,眼珠子差点儿就爆开了!怎么会这样?紫尾蝎应该爬去了桑玥的房间,怎么来了豫亲王的浴池?
桑玥状似无比惊讶地道:“呀!乌苏公主,这不是你养的宠物么?怎么跑来吃豫亲王了?”
一句“你养的宠物”让所有人齐齐看向了乌苏沫,乌苏沫朱红的唇一张,倒吸一口凉气,她养的这些东西只有亲近的人知晓,桑玥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她忽而有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是桑玥!桑玥一早就探知了她的底细,也猜到她会用紫尾蝎对付她,于是她掉换了她和豫亲王的头发,难怪了,她就说一路随行十几日,桑玥从不束发,为何金桔园那次她挽了个发髻。
这些步骤听起来十分简单,但真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对堪比登天,乌苏沫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和桑玥的差异,她强在武学,桑玥胜在算计,现在,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忐忑的眸光扫过豫亲王的暗卫,四目相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肃杀之气!好一招借刀杀人,愣是让豫亲王的旧部跟她从此成了死敌。
云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是你们胡国内部的问题,朕会修书一封告知乌苏女皇,让她来裁夺此事,豫亲王已死,这和谈便也谈不下去了,乌苏公主是留在大周等新任和谈使者,还是尽快启程返回胡国呢?”
这是在赶她走?
乌苏沫气得面色铁青,但还是笑得恣意:“明日我便启程返回胡国。”
语毕,她转身,和桑玥擦肩而过时,低声咬牙切齿道:“这一仗,你赢得漂亮,但下一次,你绝对没那么走运了!”
桑玥淡淡一笑:“下一次?乌苏沫你要是能活着回到帝都,我送你一座矿山。”
乌苏沫的心一怔,门口刚好吹来一阵夜风,明明轻柔带点微凉,她却觉得严寒刺骨,这一趟大周之行,难道错了吗?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乌苏沫窈窕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不论事情终究藏了几分真、几分猫腻,冷芷珺被毁去了清白,罪魁祸首就是乌苏沫!冷芷珺那么善良、那么无辜的一个人,竟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乌苏沫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雨后,月朗星稀,隐可窥见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桑玥累得小腹有些坠痛,今儿到底是操劳过度了,一步也走不动,莲珠命人准备了步舆,她坐着步舆回了东宫。
还没走近卧房,就听到了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似山涧潺潺淌过的小溪,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最重要的是,很稚嫩!
桑玥的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一进门,绕过屏门,就看到一个身穿宝蓝色衣裤的粉雕玉镯的小娃娃在床上跳来跳去,他玩得不亦乐乎,额角薄汗淋漓,一双琉璃般璀璨动人的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笑起来唇红齿白,那可爱俏皮的模样……跟林妙芝年轻时的太像了!
“小石榴!”她试探着唤了一句,因为激动的缘故,声线略显颤抖。
小石榴停止了跳动,眨巴着忽闪忽闪的明眸,愣了愣,看向一旁微笑颔首的慕容拓,心里明白了,他张开双臂,跳下床,赤脚奔向了桑玥,一把抱住她的腿:“娘亲!”
娘……亲!
桑玥的浓睫轻颤,似两排密梳,在鼻翼旁投下柔和的疏影,那颗冰冷而坚强的心仿若被羽毛淡淡扫过,撩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涟漪,她瞬间就怔住了,想要回抱着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小石榴迟迟得不到响应,本就患得患失的他,一颗心忽然就沉入了谷底,他倒退几步,扎进了慕容拓的怀中,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那些人用针扎他、用棍子打他、用手掐他……他都能忍,但娘亲不要他,他太伤心了……
这是一种骨子里对母爱的渴望,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脑子里盘旋的是娘亲温柔的呼唤,只是,他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
桑玥听到哭声适才回过了神,她走到床边,从慕容拓的怀里接过小石榴,紧紧地搂着他,软语道:“娘亲太高兴了,以为是在做梦呢。”
慕容拓的怀抱宽厚而结实,小石榴觉得安定,桑玥的怀抱温暖而惬意,似乎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乳香,这令小石榴十分迷恋,他发现他更喜欢娘亲的怀抱。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娘亲和爹爹会一直要小石榴吗?”
桑玥不假思索地点头,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会,小石榴是爹爹和娘亲的长子。”
妙芝,这一世我没能好好地照顾你,且让我用尽余生爱护你的孩子吧。
小石榴打算撑着桑玥的肚皮直起身子,慕容锦眼尖儿地将他捞了过来,指着桑玥的肚子,道:“你娘亲的肚子里有妹妹,你可得当心。”
小石榴的眼眸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了几许,他低头,揉着衣角:“娘亲有妹妹了,还会喜欢小石榴吗?”
桑玥凑近他,吻了吻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柔声道:“会啊,娘亲给小石榴生个妹妹,这样,小石榴就不孤单了,从此又多了一个人关爱小石榴,这样不好吗?”
小石榴的眼底光彩重聚,拍了拍胸脯:“好!当然好!娘亲放心,小石榴会保护妹妹,绝对不让人将她抓走!”
桑玥和慕容拓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孩子的心里烙下了厚重的阴影,尚未触及天真已满心都是责任,太让人心疼了。
小石榴又折腾了半响,最后实在累了,在桑玥和慕容拓的中间躺了下来,左瞅瞅是爹爹,右瞅瞅是娘亲,他笑得合不拢嘴,以前他都是自己睡,踢了被子没人管,次日就着凉,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很好的睡相,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渴望一个张温暖的大床。
明明累得眼皮子上下打架了,他仍强撑着不睡,一会儿往慕容拓的怀里钻钻,一会儿往桑玥的怀里拱拱,实在是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他睡着了就感受不到了,他舍不得。
桑玥轻拍着他娇小的脊背,哼起了摇篮曲,她的嗓音舒柔婉转,像一缕拂过山涧的春风,带着丝丝清凉,又不失和暖,小石榴的躁动和不安就在她深情厚重的母爱里一点一点地消散了,终于,他打了个呵欠,进入了梦乡。
桑玥撩起他的衣襟,看了看那满是针眼和淤青的身子,心,揪成了一团。她很早就闻到了金疮药的气味儿,小石榴玩得欢喜她便也没说破,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多、这么多伤痕……
她的喉头一阵胀痛,对一个婴孩,他们也下得了手!
慕容拓抬起手臂,摸了摸她清丽的容颜:“都过去了,小石榴能做你的孩子也是一种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多么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比任何一份母爱都要厚重。
桑玥含泪看着慕容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之人,却是为了她甘愿认下小石榴,她微微一笑:“谢谢你。”
翌日,晴空万里,雨后新春,四处生机盎然,就连古朴沉寂的冷府也多了好些姹紫嫣红的花卉,一路走去,馥雅清韵,清清浅浅萦绕鼻尖,和着阳光的暖,直让人身心舒畅。
但慕容锦的眉宇间隐有凝重之色,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做了那样一件荒唐的事,若非人证不止一、两个,他真会认为自己和桑玥一度春宵了。
走进一个种满了紫云英的院子,一股恬淡的青草香气扑鼻而来,紫云英,又名翘摇,夜晚会合拢,白天再张开,它并不多么高贵,也非绝色艳丽,但其根、全草和种子可入药,有祛风明目,健脾益气,解毒止痛之效。
一个冷府嫡千金,院子里种的不是华贵的牡丹,不是娇艳的芍药,却是一味稀疏平常的药花。
慕容锦的长睫扇了扇,溢出几许意味深长的波光,到底是他伤了人家姑娘,再艰难,这一面、这一声道歉也得硬着头皮做了。
门口的丫鬟早得了冷煜安的指示,见着谪仙一般的男子便知是大小姐的贵客,急忙屈膝福了福,不晓得他的名讳,便尊称道:“奴婢见过公子。”
“冷小姐……在里面吗?”慕容锦轻声问了句。
丫鬟哪怕见惯了冷家貌比潘安的众多男主子,此时也不禁被眼前之人的俊朗给夺去了一口呼吸,他简直是一片最洁净高雅的云,美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间又尽显绝世风华,他不冰冷,但浑身每一处都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威严。丫鬟定了定神,道:“是,小姐在后院。”
所谓后院,其实是一个宽敞的棚子,里面镶嵌了无数颗东海夜明珠,照得它宛若白昼,花卉一日一换,新鲜灿烂,乍一看去,真像个生机勃勃的后花园。
冷芷珺坐在石凳上,一双冰肌玉足浸泡在流动的温泉中,挑逗着橙色锦鲤,莹白珠光照着她如诗如画的容颜,落下一层薄薄的面纱,却难掩潋滟美眸中偶不经意闪动的痛楚。
“咳咳。”
慕容锦轻咳了两声。
冷芷珺吓了一跳,扭过头,看清来人后,一张俏脸霎时就红透了,她慌乱地穿上鞋子,放下裙裾,起身给慕容锦行了一礼,这一动,扯得那儿生疼,她蹙眉,却心平气定道:“见过慕容太子。”
她已知慕容锦情非得已,便也不恨他了,只是她断断无法和他坦然相处,只要一想到他昨晚的疯狂,她不仅身子,就连心都一抽一抽地痛。
慕容锦温润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他选了一个合宜的语气:“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冷芷珺垂着眸子,道:“太子殿下也是被奸人所害,既然都是受害者,殿下无需跟芷珺道歉。”
她的语气略含波澜,听得出一丝隐忍的意味,但比起慕容锦想象中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样子,这时的冷芷珺的确让他稍稍侧目了,他微叹:“我做了就没有推卸责任的道理,我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肯委屈的话,我……娶你。”
最后两个字仿佛抽空了慕容锦所有的勇气,心装一人,却要娶另外一人,再没什么比这更加残忍。
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人,像姚馨予那般单纯的又有几个?冷芷珺尽管善良,却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她抬眸,按耐住无边无际的尴尬,强逼着自己对上慕容锦温润且复杂的注视:“我不愿意!想了一整晚,我觉得这件事只能归咎为一次意外,你无需对我负责,我也没必要搭上一世幸福做一个不受丈夫疼爱的侧妃。”
“……”慕容锦哑然,没错,他的确打算迎娶她做侧妃,因为正妃的位子……他想留给桑玥,他不由地多看了冷芷珺一眼。
冷芷珺忍住下体的剧痛,走到一旁,拽了拽一根锦绣红绳,“哗”的一声,头顶的棚子自动分向两边,金灿灿的日晖照了进来,她捋起水云宽袖,露出那一方白皙皓皖,不过须臾,那完美无瑕的肌肤上便呈现了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慕容锦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冷芷珺笑了:“你看,我天生见不得光,若无家人的精心呵护,我早已是地底的一缕孤魂。殿下你的心,一半分给了南越疆土,一半留给了挚爱之人,你拿什么呵护我呢?就因为我失了清白就该同时丢了尊严做你太子府里的一名姬妾吗?”
慕容锦的眸子一紧,他没想到如此羸弱的女子,骨子里竟住着一个那般倔强的灵魂,他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呢?”
“我……”慕容锦的心砰然一跳,赫然发现自己跳进了冷芷珺挖的文字陷阱,他的唇角一勾,眸光幽暗了几分,“你很聪明。”
她若口口声声咬定他欺负了她,他兴许没那么愧疚;她若直截了当地言明非正妃不嫁,他决计不会同意;她若搬出冷家雄厚的背景对他施压,他当场便会反目。但她巧妙地避过了令他难堪的境地,于是他有了三分感激;她又让他发现了她异于常人的弱症,是以,他多了一丝怜悯。
这一刻,他再看向她的目光已不若先前那般纯粹了。
冷芷珺再次行了一礼,双腿本就无力,眼下又站立太久,额角已有了细密薄汗:“殿下请回,芷珺不嫁!”
从踏进这个院子,冷芷珺每一次的反应都出乎了慕容锦的意料,慕容锦温润的眸子里流转起晦暗难辨的光,良久,他淡淡地道:“她教你的?”
冷芷珺苦涩一笑,不作言辞,迈步回了房间。一夜,丢的何止是她的清白?也有那份单纯如一捧瑞雪的天真。
慕容锦定定地伫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刚刚跨出前院大门,他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凝视了一眼满院的紫云英,似乎明白了冷芷珺种下紫云英时的心境,夜晚会合拢,白天再张开,她……渴望正常人的日子吧。下午,乌苏沫启程返回胡国,云傲则是在御花园摆起了赏花宴。他邀请的不是别人,而是三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姚俊杰、冷华和荀义朗。
荀义朗称病不早朝,下午云傲直接让多福海宣了圣旨,荀义朗不得已,唯有拖着病弱身子前来赴宴。
御花园里,百花吐蕊,姹紫嫣红,宽敞的草地上,摆放着两排臣子席位,南面则是云傲和皇后的位子,但朴清然仍在午休,醒了才会过来,因此,云傲一人端坐于主位上,和几名肱骨之臣谈笑风生。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荀义朗消瘦的面容上,越发衬得他肌肤如玉、发丝鸦青,浑身都透着一种苍凉的美。他静静喝着手里的琼浆,神色淡淡,也不知是疾病缠身,还是心情郁结,脸色不怎么好就是了。
云傲收回落在荀义朗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一侧的冷华,和颜悦色道:“姚家主和姚俊杰好些了么?”
冷华给云傲抱拳行礼,受宠若惊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的父亲伤势已无大碍,能下床走动了,至于姚俊杰,他还是没能忆起从前的事,微臣怕他逃跑,只得日日将他锁在院子里。”
云傲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瞧出这静谧天地间无比鲜明轻快的节奏,他又看向冷华:“听说冷家有意让芷珺远嫁南越?”
冷华恭敬地道:“这个……小女的性子倔得很,微臣有这个意思,但不知她乐意不乐意了。”
云傲“嗯”了一声,这回,又看向了荀义朗,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荀爱卿打仗时生龙活虎,一回京都就缠绵病榻,不知道的,还以为荀爱卿在躲着宫里的什么人呢?”
冷华对于妹妹和荀义朗的事也略知一二,哪里不明白皇上是在试探荀义朗?他的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荀义朗从容淡定地笑了笑:“皇上言重了,微臣偶感风寒,旧伤复发,这两日实在下不了床,好在下午总算有了起色,多谢皇上挂念。”
“这样啊,”云傲慢慢地喝了一口佳酿,嘴角的笑,似有还无。
这时,云阳神色匆匆地步入了御花园,给云傲行了一礼,眸子里含了一分担忧和凝重:“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请父皇移驾御书房。”
云傲幽暗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余光自众人的席位逡巡而过,但并未采纳云阳的意见,“在座的都是朕最信赖的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人越多越好,他可不就是逮住了云傲设宴的时机才过来滋事的?云阳垂眸掩住心底的窃喜,跪在了地上,一脸肃然道:“父皇,儿臣接下来要说的事……很惊世骇俗,请父皇先做好心理准备!”
云傲似是不信:“什么事居然称得上惊世骇俗?”
云阳顿了顿,仿佛在心里计量了一番,最终才把心一横,道:“父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是假的!她不是冷家嫡女,而是燕城的一个农户之女,名叫朴清然,家里有父母兄弟,也有丈夫和女儿!”
冷华的手一抖,酒水洒了满桌,他妹妹是假的?这……这不太可能吧!姚俊明的诧异之色比之他的只多不少,二人面面相觑,完全是一头雾水。
荀义朗的面色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面,无懈可击。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迅速集成了两个诡异的漩涡,似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粉碎:“云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云阳以坦荡无比的目光对上云傲凌人的审视:“父皇,儿臣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向父皇揭穿这个天大的阴谋,儿臣不忍父皇被奸人蒙蔽!”
“云阳,诬蔑一国皇后,纵然你是皇子也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的正是桑玥,她缓步而来,神色恬淡,给云傲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云阳面不改色:“儿臣没有证据的话,也不会当着父皇的面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父皇,请你准许儿臣带证人觐见!”
云傲的眸子里暗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那一团团厚重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隔了十层棉花,极不顺畅。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良久无言。
临近正午的阳光很是灿烂,透过明黄色的华盖,洒了一席金辉,照着云傲刚毅的面容,也照着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半响,他笑出了声:“云阳,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云阳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桑玥和冷香凝的机会,他跪走了一步,言辞灼灼道:“父皇!宫里的皇后是朴清然,真正的皇后……”
他看向荀义朗,“去了祁山,一直跟荀义朗在一起!”
荀义朗本就是云傲的禁忌,这句话无疑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云傲的脸色突然沉得像海底蔽日的流波,阴森诡异,透着无穷尽的危险。
“宣!”
云阳心头一喜,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桑玥淡淡地倪了他一眼,云傲想要杀掉荀义朗的心从祭坛开始就存在了,即便云阳不戳穿朴清然的身份,云傲也不会放过荀义朗,云阳此举完全是自掘坟墓,他愿意给人当抢使,怪得了谁?
不多时,多福海从宫门口领了一个和十六七岁的少女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她生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肌肤不属于白皙的那种,泛着浅浅的蜜色,她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初见天子,谁不紧张呢?
她跪下,磕头:“民女冯昭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傲冷眼睥睨着她:“你是谁?”
冯昭昭弱弱地吸了口气,紧张得牙齿打颤:“民女是朴清然的女儿,朴清然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云傲沉声道:“朕的皇后是冷香凝,怎么会是朴清然?”
冯昭昭壮着胆子道:“皇上,民女没有撒谎,民女的母亲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接受改造,全身上下动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刀子,这才跟真正的皇后一模一样,但民女的母亲与常人不同,她天生少一对肋骨,现在的那对是安上去的,但时间紧迫,右腰并未长好,皇上若是不信,戳一下那个位置,她就会疼痛难忍了。”
云傲随口砸落了酒杯:“荒谬!简直太过荒谬了!”
姚俊明开了口:“替换一国皇后,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试问谁能有这个能耐造出跟皇后一模一样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宫换人?微臣觉得此女的话完全不可信!”
云阳冷冷地看向桑玥:“这就要问问太女殿下了,除了太女殿下,谁还能对皇后了如指掌,谁还能自由出入华清宫掉包了皇后呢?”
桑玥不屑嗤道:“云阳,你不要越说越离谱!什么叫做我调换了皇后送去祁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有证据?这个叫做冯昭昭的女子来历不明,随手一抓大把,你只要甩几票银子,多的是人替你做伪证!”
他的眸子里浮现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你为什么要努力帮着皇后和荀义朗在一起呢?因为你根本不是皇室血统!你是荀义朗的女儿!”自古帝王皆多疑,更何况,年轻时候荀义朗的确跟冷香凝青梅竹马,这段历史谁也抹除不掉。皇上疑了,桑玥的血统便不纯了,无关证据,就是两个字:妒、疑!
荀义朗一掌震碎了面前的案桌:“二皇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公然污蔑皇后、质疑太女血统,这简直是天理不容!”
云傲气得肺都要炸开了!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云阳头一偏,吐出了一口血水。
云傲雷霆震怒道:“你个逆子!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气吧气吧,越生气证明越在意,也就越怀疑。云阳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喘息道:“父皇,儿臣若有半句谎言,甘愿受千刀万剐!真正的皇后在祁山暴露了身份,太女就灭了苏家,太女的心肠真是歹毒!苏家的女儿苏柔依不是死在了胡人剑下,而是被太女送进了军营!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命人去查,拿着苏柔依的画像,看看那些兵士会否认得!”
云傲头痛得目庛欲裂,身形晃了晃,几乎无法稳住,多福海快步上前扶住他,他咽下苦涩的口水,咬牙道:“好好好!云阳,你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别怪朕不念及多年的父子情分!多福海!去把皇后叫来!”
云傲似气极了,压根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按捺住了火气,他喘息道:“多福海,去请皇后过来!”
“是!”多福海蹙眉,躬身退了出去,事态怎么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尽管他也察觉到了皇后娘娘的异样,但没真敢往那方面想,若宫里的皇后是假的,真皇后随荀义朗走了,皇上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大约两刻钟后,多福海带着皇后来到了御花园。
冯昭昭一见着母亲就扑了过去,拜倒在她脚边,哭得惊天动地:“母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你知不知道父亲有多想你?”
桑玥的素手紧握成拳,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云傲大步一迈,一脚踹开了冯昭昭,不等对方行李问安,他就双手掐住了她的腰腹,使劲儿一戳。
“啊——你干什么?”躲开了。
云傲勃然变色:“你……你果然不是香凝?”
“臣妾……”
云阳激动得双眸发亮:“父皇!儿臣没有撒谎!她就是朴清然!真正的皇后在荀府!”
云傲抬手,一耳光就要落在她惨白惨白的容颜上,荀义朗倏然起身,电光石火间,子归一记劲风弹了过去,荀义朗复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迅速屈膝一福,云傲的手僵在半空,她委屈地道:“皇上!臣妾已有半月身孕!你那样掐,会伤了孩子的!”
云阳诧异,朴清然被桑玥灌了红花,早就绝育了,怎么会有孕?
荀义朗的脑海里突然炸响一声平地惊雷!半月身孕?香凝怀了他的孩子?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企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维持濒临失控的情绪,他很怕自己一冲动就扑过去抱住了香凝……
云傲不可置信地拉过她的手:“香凝……你……你有孕了?”
冷香凝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痛色,挤出了两行清泪:“皇上,臣妾不仅有孕了,还恢复记忆了,臣妾原本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皇上,给皇上一个惊喜,谁料……谁料皇上你竟是听信了庶子的谗言……误认为臣妾和荀义朗有染!臣妾日日夜夜呆在皇上身边,何曾去过祁山?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自从冷芸死后,皇上待臣妾便少了几分真心,多了几分敷衍,皇上腻烦臣妾了就直说,何需用这样的法子来侮辱臣妾?”
荀义朗的心像被一排针尖碾过,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云傲语塞:“香凝……我……”
“皇上,是您找到臣妾的,还是臣妾自己回来的?”
云傲哑然。
“臣妾恢复记忆之后就格外粘腻皇上了,难道这也是皇上怀疑臣妾的由头?”
痛心疾首地说完,冷香凝跪在了地上,视死如归道:“皇上,对于臣妾来说,失了皇上的爱比囚禁于寺庙十五年更加难受,臣妾这一生除了爱皇上,爱我们的女儿再无其它想法!但皇上……你又是怎么对臣妾的?冷芸对臣妾的所作所为你都视而不见吗?臣妾和皇上两年的夫妻之情抵不过皇上和她的一夜风流吗?当你为冷芸落泪的时候,你可知……可知臣妾的心在滴血!”
讲到这里,她已泪流满面,云傲眸子里的狐疑渐渐被愧疚所取代,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香凝,朕没有怀疑你。”
“没有怀疑臣妾,那这个庶子是这么回事?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以后凭谁跳出来质疑臣妾和玥儿,皇上都要怀疑一番、查证一番,是不是?”
云傲从不见过冷香凝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这样的冷香凝很是陌生,但又令他无从抗拒。
冷香凝一把拔了头上的凤钗,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戳了下去,云傲和荀义朗同时起身,电光石火间,子归弹指碎出一道劲风,将荀义朗震回了座位,云傲心中大骇,一跃至她身前夺了那凤钗:“香凝!你这是做什么?”
“娘!”桑玥断没想到冷香凝会用如此极端的法子来保她和荀义朗,她快步行至她身侧,蹲下身,“娘!你不要犯傻!”
冷香凝靠在云傲的怀里,一字一顿道:“臣妾和腹中胎儿以死明志,大周太女云恬……是臣妾和皇上的亲生骨肉!”
云傲这辈子,最爱的是江山,其次便是冷香凝,和冷芸的那一夜风流怎抵得过和她两年的相濡以沫?他忘不了冷芸,但他的确更爱冷香凝,他怀抱着神色哀戚的冷香凝,她的手一直捂着平坦的小腹,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她竟是要舍弃做母亲的机会……
他看向一脸惶然的云阳,心底的怒火像一触即发,胜似波涛汹涌的海面,每一卷浪花都蕴含着惊天愤怒!他决绝道:“云阳伪造人证,污蔑皇后清誉,质疑太女血统,自即日起,废黜皇子身份,赐鸩酒!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拖出去车裂!以后谁再敢质疑太女,质疑皇后,下场等同云阳!”
荀义朗的大腿早已被掐得青紫一片,他的面色苍白得碾碎了大米磨成粉尽数敷在其上,就连红润的唇也仿佛被吸走了血气。香凝那一个自杀的动作,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桑玥心中苦叹,冷香凝这一招苦肉计,逼得云傲断绝了对她血统的质疑,但却无法轻易消除云傲对荀义朗的芥蒂,这其间,似乎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跟当年的初遇有关。她该找个机会,问问冷香凝才是。
冷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太惊险了!如果她的妹妹真是假的,或者桑玥真是荀义朗的女儿,他们冷家绝对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云傲拉过冷香凝的手在位子上坐好,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满面泪水,宠溺道:“香凝,你瞒得朕好苦,恢复记忆了不说,怀了孩子也不说,该罚。”
语毕,他给多福海使了个眼色,“取朕珍藏多年的梨花酿来。”
多福海跟了云傲多年,哪里不明白云傲的意思?他的心咯噔一下,躬身退出了御花园,大约一刻钟后,他端着一个翡翠紫烟壶返回了现场。
当桑玥看清那个壶时,心倏然颤了一下!当初她在云澈的府邸陷害云阳,不就是用的这种容纳两层的酒壶?
云傲到底想做什么?
云傲笑得春风和煦,命多福海摆了酒杯,对着众人道:“皇后有喜,普天同庆,三位爱卿还不过来给皇后敬杯酒?”
“是!”
冷华和姚俊明依次走上前,多福海斟酒,他们举杯敬了冷香凝,梨花酿不属于真正的酒,并不醉人,对胎儿无害,冷香凝一连喝了两杯,嫣红的唇瓣越发饱满迷人了。
云傲毫不避讳地用指尖轻轻拂过她莹润的唇,这一刻,荀义朗的心酸涩得像打翻了十坛子老陈醋,云傲余光一扫,笑道:“荀爱卿,你不给皇后敬酒么?难道你不希望皇后为朕、为大周绵延子嗣?”
荀义朗云淡风轻地一笑,缓缓起身,金灿灿的日晖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仿若从壁画中走来,仙风道骨不足以形容他千分之一的闲适优雅:“皇后娘娘有孕乃江山社稷之福,臣心甚慰。”
这一次,云傲亲自斟酒,两个白玉杯,一左一右,云傲倒了一杯,笑着看了荀义朗一眼,大拇指一压壶顶,再倒一杯:“请。”
冷香凝和荀义朗同时探出手,不约而同地去拿后面的那一杯酒,云傲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冷香凝的皓皖,笑得意味深长:“香凝,荀爱卿是社稷功臣,这一杯酒,理应由他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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