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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韩文宇夜探访孙嘉行,倒把这位置生死于度外、敢于直言面君的诤臣吓了一跳。

孙嘉行今天吃了酒,眼睛有些迷糊。他认不太清,里面坐着的真是韩文宇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听见韩文宇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才慢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吞吞吐吐地问:“真是韩大人吗?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到我这蜗居里来。您,您这是……”

韩文宇是谁,那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当朝宰辅!这么大的名号的人来到了自己的小地儿,那自然是让孙嘉行无处适从的。

韩文宇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孙嘉行讲究礼数,只是亲切而随便地一指旁边的座位说:“坐,坐呀。我这个不速之客已经来了很久了,不但在这里吃了你们家的白米饭就咸菜,还浏览了你的藏书。

你这里好清静啊,以后,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到这里来串门。”他看了一眼孙嘉行,见他脸上满是惊恐不定的神色。

便又说,“孙嘉行,你很了不起呀。一天之内,你就成了名满京华的人物了。有人骂你是不知进退上下的蠢才,可也有人夸你是位强项令。从大宁开国以来,像你这样一天就成名的人并不是很多的啊!”

韩文宇的话说得很是平静,也很是随和。可孙嘉行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想了很多很多。

他的酒早就吓醒了,他的脑子里在急速地转着圈,猜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

韩文宇能到他这里来串门说闲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这位首辅大臣,究竟想要和我说什么呢?韩文宇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还是用轻松的口气说:“你现在一定是在猜测我的来意,一定是在想我这个大忙人怎么会到你这里来。

是的,我的确是忙,忙得下朝回家也不能得到片刻的清闲,忙得我的堂弟韩文申想和我说说话,都要等上半个月。但是今天我必须来见见你,我有两件事,也必须在今天来听听你的想法。”

孙嘉行心里清楚了,这位上书房大臣此行一定是奉了皇上的差遣。

不错,韩文宇的确是皇上派来的。因为清文皇帝是个十分多心,又十分计较的人。

早在坐上皇位之前,骆清寒就深知“情报”的重要,他也早就有一套秘密的班子了。孙嘉行在午门外受辱;他自己要死谏,要撞死在大铜缸上;他见到了自己的弟弟五王爷,但却拂袖而去,不和老五打照面;他回到户部以后,又十分认真地向属员们交代了差事。等等等等,这些事,很快地便报进宫里来了。骆清寒很赞赏孙嘉行的骨气,也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办事的作派,尤其是他挨了训却没有丝毫的怨言,更没有去投靠老五的想法,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说服皇上采纳他的建议。

这一点,很让骆清寒满意,也使他觉得放心。他想马上启用他,马上对他委以重任。可是,又有点拿不准。

于是就派韩文宇先去会会他,听听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对受了处分的事有什么看法和打算。

骆清寒并没有对韩文宇多说什么,可是韩文宇却完全明白皇上的意图。

韩文宇既然不便明说,孙嘉行也只能装糊涂。他恭恭敬敬地说:“韩大人,有什么话请只管说,学生会遵从您的吩咐的。”

“哦,那你可太客气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和你打架的那个葛大人已经调离户部了。接替他主持户部的,是从前的上书房大臣马尔思。

皇上已经接纳了你的关于铜四铅六的主张,给马尔思下了密谕,让马尔思亲自主持办好这件事。

你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十分高兴。但我可要嘱咐你,不可到处乱说,你应当知道这件事是关系重大的。”

一听说皇上撤掉了姓葛的那孙子,又再次启用了老臣马尔思,并且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孙嘉行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了。

他是在骆清寒执政的这一年的进士,那位马尔思可就早是上书房大臣了。孙嘉行对这位老相国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

先帝晚年时,为了保护一批忠厚能干的大臣,曾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圣旨,贬降了韩文宇,锁拿了马尔思。

当年清文皇帝刚刚登基不久,就把马尔思给放了出来。而且立即委以重任,让他接替了葛孙子,秘密地主持铸钱大事,这是个多么重大的决策呀!

他大声叫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是大宁社稷之福!我敢说,三年之内,清文通宝流通于世的时候,国家将会财源滚滚,而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们,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你先别高兴,我还有话哪。”韩文宇正颜正色地看着孙嘉行说:“我今天来说的第二点,你听后也可能还会流泪的。在铸钱的事上,你虽然有理,可是你咆哮公堂,凌辱堂官,也是要受到失礼的处分的。

要降职,也要罚俸。现在你的事还没有交部议处,我先来听听你的想法。你是愿意回翰林院去当个修撰呢,还是愿意外放,到保定府去当个同知?这件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在这里就可以定下来。”“哈哈哈哈……”孙嘉行放声狂笑,笑得使张廷玉都感到莫名其妙了。

他是位一向十分稳重的宰相,有多少一品二品的大员,到了他的面前,也都得规规矩矩的,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啊?

可是,韩文宇的城府根深,他轻易不肯暴露自己的心事,所以他还是忍住不快,静静地看着孙嘉行。

突然,孙嘉行大步来到韩文宇面前:“韩大人,您未免太小看我了。想我孙嘉行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要是我想享清福,何必要和葛孙子争闹呢?我管住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当官。只要我能苦熬苦撑,到老时还能不混上个三品顶戴?

可是,我不想那样,我不愿吃这份安生饭。为了当今皇上,为了全国的亿兆生灵,我要和那些贪官污吏斗,和那些黑心的豺狼斗。

孙某死且不惧,难道还怕受点处分吗?我不去翰林院,也不去当那个什么同知。韩大人,您要是信得过我,皇上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一个县。

我敢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定把这个县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如果我做不到,不用您说话,我就自动引咎辞职,挂冠归隐!”

韩文宇愣住了。他当宰相已有几十年了,每天登门拜访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些人一张口无不是求他照顾,请他开恩。

再不然,就是说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谄言蜜语。

一句话,全都是想升官的。现在突然出来了个孙嘉行,此人不但不想升官,还要自贬自降,可真是多年来少见的稀罕事儿。

这孙嘉行原来是户部的司官,正六品。皇上说,要给他降职处分。韩文宇想让他去翰林院里当修撰,或者是到保定府去当同知。这两种差事不同,级别却是一样,都是从六品。哪知他却实心实意地说,要再降半级,去当个正七品的县令。

他要踏踏实实地做点事,而且还立下了军令状!此人的忠心,志向,真是不可低估,这不正是眼下皇上求之不得的能臣吗?

如果普天下的臣子们都像孙嘉行这样,何愁吏治不清,何愁国家不能长治久安?

回到家里,已是二更多天了。

韩文宇谢绝了一切会见,想让自己的心情能迅速地平静下来。他早上起得早,“四更叫起”,是他给家人们订下的规矩。

从老皇帝(先帝)年间他到上书房当差的第一天,直到如今,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管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这条规矩都来没有改变过。

今天,他仍然是四更起床,顶着满天星斗上朝。走到宫门口,下了轿子正要进去,却突然看见有四盏玻璃宫灯和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仔细一瞧,竟然是自己的表弟韩文申跟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哪里是他能够进大内的时间?他快步走到韩文申的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

少年,头上戴一顶青毡缎台冠,酱色江绸棉袍外罩石青丝面的小毛羊皮褂,腰束黄线软带,足穿青缎凉里儿皂靴,双目清澈有神,气度雍容华贵,手持一把泥金牙扇。

“九哥……我,我是。”韩文申自小见了韩文宇就结巴,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出来。

“这位,便是当朝首辅,韩文宇,韩大人吧。”那少年在一旁,看到韩文申支支吾吾的紧张的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笑意盈盈的接过了话去。“正是,敢问阁下是?”韩文宇看到这少年,气度不凡,但也不可能是宫中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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