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艾最终还是给衙门的众人求来了俸禄。
尽管签字画押等诸多流程让宋艾烦躁不堪,甚至觉得有些屈辱,可到底他还是把钱给拿了。
就如董其昌所说,他才是县丞,就算你县尉和主簿联合起来,把衙门所有人都牵连起来架空自己又如何呢?
有了钱财,衙门的众人反而没有念宋艾的好,而是众星拱月般朝着董其昌那边聚拢起来。
宋艾和县尉在衙门里这么长时间的毫无建树让这些衙役已经看清楚了局势,昔日酒桌上说好共进退的众人快要分崩离析了。
如果不是念在自己是赵国公的人,这些人有些忌惮,怕早都对董其昌投怀送抱了。
最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这董其昌到底是谁的人,已经给赵国公府上递了数次的信儿,依旧是石沉大海。
今日,宋艾索性也不再遮掩了,递了拜帖之后就直直地站在赵国公长孙无忌府邸的一侧等候召见。
国公府的大门难进,宋艾从早上一直站在傍晚,就在天色将黑的时候,一小仆静步走来,耳语一番。
宋艾拖着酸麻的双腿,从侧门一步一步地进了赵国公府邸。
长孙无忌接见了宋艾,宋艾知道自己能跟国公大人说话的时间不多,也没有过多的寒暄,见左右无人,拜见之后轻声道:
“赵国公,下官今日来就想要一个善终!”
长孙无忌笑了笑,淡黄色的眼珠隐隐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鄙夷。
先前以为这宋艾是个干才,有读书人的傲气,又有御史那种眼里不揉沙的执拗,这种人去衙门当官肯定不行。
但是如果去当一根刺肯定是极好的。
可如今看来,自己竟然高看了宋艾,当一根刺都做不好。
念在是从自己门下出来的,长孙无忌轻声道:“近日来你的所作所为我是知晓的,官员升迁乃是朝廷取才之道。
你能进入万年县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作为吏部主官我才见你一面,如不是,今日怕是进不了这个门。”
宋艾如何听不懂这话外音,赵国公的意思是自己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到的,是国法之内的,就算想要个善终那也不是他说的算不算,而是在自己本身。
因为自己这是正常的升迁。
宋艾低声哀求道:“国公,下官毕竟是出自您的门下,您就指点一二吧!”
长孙无忌笑了笑,轻轻抿了口清茶,看着下人才送上来的靠椅,他突然觉得这的确是比跪坐要舒服,轻轻拍了拍扶手,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说道:
“先前宜寿侯依仗着清贵的家世,又立了些许的寸功,得陛下赏赐县尉一职,在长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做了不少事儿,这满长安的勋贵世家也因为其年幼对其有多忍让,也没有过多地深究。
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成家。
在今年就会有子嗣降世,自突厥回来以后无论是军中武将,还是朝中文官都对他赞誉有加。
长安读书人更是本能地去亲近他,并把他的一言一行奉为经典,学着颜白说话,学着颜白穿衣打扮,甚至连做人都要学。
武官中以河间郡王和英国公李绩为首更是把他当作了未来武勋的扛旗人,最令人不解的是文官中竟然也有人如此?”
长孙无忌想着令狐德棻的那张脸笑了笑:
“这些其实都无可厚非,因为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把家族里的后辈托付给颜家人照看一二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颜家的德行是足以让人相信的,就算换作我,我也愿意把家里的后辈托付一二,可是一家两家还好,如今这么多家都如此了,就很不好了!”
长孙无忌语气慢慢地变得深沉起来:
“原来的颜家仅是一个读书人,清贵而已。
可如今的颜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听说他和远在万里之外的草原深处还有勾连,举手投足有人为其奔走呼号,一个万年县的府库竟然比户部还有钱。
现在天下大治了,就算宜寿侯并无其他心思,他身后的那些人就没有心思?
陛下不说,我们这给陛下做臣子的自然要考虑一二,这样就算颜侯回来怪罪,等火消了也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国家,我这么一说你可明白?”
宋艾明白,赵国公的意思是让他一口咬定就是为了国朝办事,拿出大义,就立在了不败之地。
可颜白毕竟是自己上司,如果赵国公都不管,颜侯要想整治他随便一个借口都能让自己永无翻身之地。
宋艾脸色苍白的躬身倒退着离开。
长孙冲从巨大的屏风后走出,发现屋子里面就一个烧水的炉子,过堂风吹的人身冰冷冰冷的,拎着铜壶麻利的给阿耶换了一杯热茶,然后躬身立在一旁,轻声道:
“阿耶,事情不顺利吗?”
长孙无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冲儿,你觉得颜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孩儿比不过!”
长孙无忌笑了笑,站起身叹了口气:
“是啊,这个人太邪了,每次做事都是邪着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要摊上祸事儿的时候,他做的事情又奏效了。
如修水渠,如整改东市,再如政道坊,每一次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要完了,可结果却恰恰与人所料的相反,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长孙冲闻言道:“阿耶,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因为他后面有个大文宗在看着他,在帮着他固守本心。
俗话说,守正方能出奇,无欲则刚,正因为他的心就是要把他要做的事情做好,正因为他的心没坏,所以他在陛下眼里圣眷不减。
你也看到了,哪怕疾恶如仇的魏征,哪怕大儒令狐德棻,孔颖达,尉迟敬德这些人都对他都是如子侄般关照。
因为这些人都明白,尽管颜白他做事的手段在我们眼里是很邪,可是心没坏,德行没坏,闹一闹没啥,反正也不会害了自己。”
说罢背着手往后花园走,见儿子长孙冲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长孙无忌又问道:
“知道你哪里不如他么?”
“孩儿不知!”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轻声道:“你差就差在做什么都太守规矩,做什么都太正了。
他呢,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手段都敢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不是你人不行,不是你学问不行,更不是你不如他,而是手段上的区别。”
“所以,阿耶您是在学他对嘛?”
长孙无忌毫不避讳道:“对,我是在学他,不过我的本心是为了国朝!”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心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声音:更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心里一时间有些迷乱。
“太子已经成人了,本该二月行冠礼,陛下说为了不夺农时,将冠礼改在了十月,可实际上太子已经成人。
储君已经成人,东宫的那套班底也要搭建了,原本我以为詹事府詹事主簿该是你,可没料到会是李晦,我们家已经慢了别人一步了……”
(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整体的设计思路就是东宫约等于“小朝廷”, 对应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不过詹事府的地位最高,类似于在三省中地位最高的尚书省,等太子继位之后,这些都是班底,入主中枢。)
听完阿耶的话,长孙冲明白了,自己的阿耶准备借着颜白为台,与其身后的武勋较量一场了。
所为还是为了今后家族的安排,如今自家已经出手了,剩下的就等颜白出招了。
官场的较量虽然不会拼刀子,但却容易结死仇,一旦开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输赢,不然不死不休。
长孙冲其实很不愿如此面对颜白,其实他心里真的很欣赏颜白。
可如今……
“唉!”
如今是倒春寒的日子,李恪站在自己的府邸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突厥在的时候朝堂上事情多,大家也吵得不可开交,可大家说得最多的也是如何把突厥灭了,心都是一致对外的。
可如今突厥灭了,朝堂上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更多了,心一下子也变得各种各样了,都开始朝着自己人下手了。
想到这里,李恪捶了捶脑袋,喃喃道:“我不想长大啊~颜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要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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