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人家的面儿，议论人家。
而且还教导他儿子，骂他是个“糊涂蛋”。
饶是李弘壁脸皮足够厚，现在也有些绷不住了。
没办法，眼前这位毕竟是永乐王朝的太子爷，大明王朝未来的皇帝陛下。
“咳咳，老四，过分了啊！”
朱高炽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然后瞪了瞪朱瞻基。
小皇孙吐了吐舌头，立刻逃离战场，找他娘亲去了。
朱高炽则是带着李弘壁来到了书房，随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面。
“老四，说起来，我真要向你道谢。”
“如果不是你检举揭发了那安南胡贼，只怕我大明就要沦为笑柄了！”
李弘壁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不过你也不该这样教导瞻基啊！”
大胖胖抱怨道。
他不是对李弘壁不满，而是担心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
很显然，这个老四对文臣缙绅抱有极大的敌意，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但是，偏偏他朱高炽从小因为身体肥胖，不能上阵杀敌领兵作战，只好选择进学修德，学的就是儒家经义，身旁也聚集着大量文人。
说得直白一点，朱高炽自己就是个文人，而且恪守儒家那一套行为准则，按照儒家仁义理念治国，如此才博取了圣贤美名。
这样好吗？
当然好。
至少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但是这样也不好，因为这会导致文臣缙绅侵占国利把持朝政。
事实上，永乐以后，洪熙皇帝和宣德皇帝都开始重文抑武，全面罢兵收缩防线，结果就是武将勋贵日益腐化凋零，结果就是边备废弛败坏，给了北虏喘息之机，结果就是大明战神朱祁镇一战打崩了整个大明王朝，大明也自此开始走向了下坡路。
说到底，朱祁镇固然可恶，但根子却是出在朱高炽身上。
这位未来的洪熙皇帝，太过宽厚仁慈，也对文臣缙绅太多纵容了。
李弘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如何教导皇孙，这是我的事情，也是陛下的命令，太子爷无权过问。”
此话一出，朱高炽怒了，脸上隐隐带着怒气。
他可是太子，而且还是朱瞻基的父亲，难道连他也没资格插手朱瞻基的教育问题吗？
这是一个父亲和一个帝师在争夺孩子的教育权力！
“老四！”
“我敬重你！”
“但你也不能……”
“太子爷！”李弘壁豁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那些话您既然听到了，那为什么不能反思一下呢？这天下文人难道就只有一个赵文礼吗？”
朱高炽闻言一怔，不过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弘壁，太祖高皇帝定下了“养士取士”的根本国策，纵容有一些老鼠屎在里面，但是并非所有的士子缙绅都如同这赵文礼一样，你太极端了一些。”
朱高炽确实不同意李弘壁的看法，他甚至还试图劝说李弘壁改变观念。
但是，他没有想到，或者说这位一向受限于儒学观念的太子爷，从来没有见识到儒学的另一面。
李弘壁决心好好给这位太子爷上一课。
他不希望日后的洪熙皇帝，还是那么个糊涂蛋。
“太子爷，你方才说朝廷养士取士，朝廷优待读书人，所以他们可以减免赋税，对吧？”
大胖胖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因为士绅享有功名特权，可以减免一定的赋税，并且不用承担徭役！”
李弘壁听后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对，但是不全对！”
“你刚刚说的不错，士绅乡绅享有功名特权，不用承担徭役，也可以减免一定赋税，但唯一说错的地方在于，不是少一些赋税，而是他们会想方设法地不缴纳赋税！”
李弘壁冷笑道:“因为功名特权的存在，这些读书人可以大肆兼并田地，而乡野百姓甚至会主动将自己的田地投献给他们，宁愿做这些士绅乡绅的佃户，也不愿做个自耕农向朝廷缴税，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一次，朱高炽露出了茫然之色。
“弘壁，这不可能！”
“百姓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做佃户？”
“他们做了佃户之后，租金多少全都是这些士绅乡绅一句话的事情，连官府衙门都管不着，要是遇上心黑的士绅乡绅，收租收个八九成，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相反，太祖高皇帝规定的是三十税一，哪怕是江南这等重赋重税之地也不过是二十税一，这些老百姓疯了傻了才会主动投献田地给士绅乡绅，不愿做自耕农！”
不得不承认，朱高炽读了一辈子书，还是有些水平在的。
所以他立刻就发现了李弘壁话语中的漏洞，提出了有理有据的事实进行反驳。
然而这样却恰恰暴露了这位太子爷的根本问题所在，他并不了解民生，他出身天潢贵胄，哪里知道真正的民间疾苦！
朱高炽说错了吗？
没有说错。
正常情况之下，当然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田地送给别人，去做什么仰人鼻息的狗屁佃户！
但是，乡野之间从不会有公平可言，士绅乡绅也不会给自耕农任何活路！
“你想过没有，士绅乡绅通过兼并田地，几乎掌控了整个乡野的田地，那县令想要征赋收税，是不是要跟这些士绅乡绅虚与委蛇，是不是要受制于这些士绅乡绅？”
这一点，是最基本的常识。
县令号称“百里之侯”，看似是地方乡野的第一人，可实际上这整个乡野的田地都掌控在这些士绅乡绅手中，而按时按量地征收赋税又是县令的第一要务，傻子都知道这些士绅乡绅不能得罪，否则县令这个位置就坐不稳了！
“所以，每一次官府征收赋税，其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赋税摊派，士绅缙绅掌控着最多的田地，但他们又不是什么圣人，能不交就不交，要么就是想方设法地逃税少交，而朝廷早就根据一县的富庶程度划分了相应的税额，到了时间就必须缴纳相应的税款！”
“掌控最多田地的士绅乡绅不交税或者想方设法地逃税，最后从他们手中缴纳的赋税可能不到三成，县令完不成朝廷交代的税额，那他会怎么做呢？”
因为刚刚李弘壁提及了一个词“摊派”，所以朱高炽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摊派？”
“没错，就是摊派！”李弘壁冷笑道:“县令会从一众士绅乡绅手中收取一定份额的赋税，不多也不少，最多可能只有三四成，而剩下那些则是全部摊派到自耕农身上，朝廷规定的三十税一，地方官府为了完成相应税额保住自己的官位，就不得不强行向这些平民百姓征收更多的赋税，二十税一甚至是十税一、五税一！”
听到这话，朱高炽只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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