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寺藏经阁里有扇小门其实是连通着观音堂,寺里的僧人大多不知,因为并不关心。
绯雪也是无意间打扫藏经阁的时候发现的。
月黑风高夜,藏经阁一片漆黑,哪怕有人进来,都很难觉察此时此刻正有一人藏于此处。
绯雪屏息凝神,紧贴门板,将窗户纸捅破一个小洞。
观音堂内,太后吕娇正将一个盒子交到穿了女装的沈凝玉手上。
她声音压得很低,凑到沈凝玉耳畔说悄悄话,这种音量在偌大的观音堂中几乎是听不见的,更别说绯雪还隔了一扇门。
但是,他虽然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看清吕娇的嘴唇。
绯雪通过解读唇语,知晓了吕娇对沈凝玉说的悄悄话:
“信本宫已经派大监德兴送去晏家军军营里了,哪怕他们中有一人相信陛下会在祭祖时拿下岚王,整个晏家军都会自发前来救援……而你只要找个机会将本宫千辛万苦偷到的这东西藏在岚王府里,到时候这东西从岚王府中搜出来,晏家军又擅离职守,逼近皇都,岚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蓄意谋反的罪名。”
吕娇是笑着道出这番话的,笑容阴冷,洋洋自得。
而听完这话的沈凝玉只敢连连点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违抗。
绯雪有种坠入冰窟的错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爬到头顶。
如果他今晚没有察觉到吕娇与沈凝玉接头,如果他没有偷听到吕娇同沈凝玉的谈话,那么江晟祭祖之时,便是晏泠的死期。
绯雪看得出江晟还是想保晏泠的,奈何太后一直想将晏泠杀之而后快。
俗话说得好,血浓于水。
吕娇毕竟是江晟生母,而且江晟对晏泠的感情,很明显并不比他的江山重要。
一旦人赃并获,在文武百官面前,江晟恐怕就是想袒护晏泠都办不到。
透过小洞,绯雪的视线落到了沈凝玉手中的盒子上。
这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吕娇只是命沈凝玉将盒子藏在岚王府里,却并未直言盒子里装的是何物,由此可见此物事关重大,吕娇并不想让沈凝玉知道。
在交代完陷害晏泠的阴谋后,吕娇打开了观音堂的大门,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沈凝玉将盒子收进广袖之中,迈着小碎步,紧随其后。
很快,一行人便离开了永兴寺。
观音堂内空无一人,一门之隔,藏经阁里,绯雪背靠门板,席地而坐。
结果他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不过绯雪并不认为这是他还放不下晏泠的证明。
今夜换做他人要被陷害,绯雪也不会放任不管。
被人陷害有口难辩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抱着弯曲的双膝,绯雪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看起来如此无助和迷茫。
现在他是知道了吕娇的阴谋,可是下一步呢?
没了武功的他还能做什么?
真的能够救晏泠吗?
当在心中道出“救晏泠”三个字时,绯雪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晏澄的脸。
晏澄笑得人畜无害、童叟无欺。
可唯有绯雪清楚那笑容里藏着多么锋利剧毒的刀,见血封喉,杀人诛心。
曾经绯雪也以为自己能救晏泠。
或者说他确实救了晏泠。
然而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么这一次,他又将付出什么?
他还能付出什么?
绯雪抬起头。
黑暗中,那张被阴影淹没的脸辨不清五官,可那对炯炯有神的鸳鸯眼却流露出视死如归的目光。
“就让我……再帮你一次吧,主人。”
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最后”这两个字,绯雪的心蓦地疼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心灰意冷,心硬如铁,没想到竟然还会感到痛楚。
“无妨。”
绯雪叹了口气。
最后再帮晏泠一次,帮晏泠度过这次危机。
从此之后,他与晏泠,两不相欠。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初遇晏泠时,年仅十二岁的晏泠那张稚嫩的脸。
“从今天起,你就叫绯雪。”
“你要叫我主人。”
“既然是我捡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对我一个人言听计从,为我鞍前马后,誓死效忠,你、做得到么?”
藏经阁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未曾流动,一切都静止不变。
半晌,从一池墨水般的黑暗中传出微弱沙哑的声音:
“我……做不到了。”
日出东方,雾霭沉沉,滚滚云海遮住了太阳光,整个燕京仿佛笼罩在一片灰尘之中。
绯雪今日醒的很早,应该说他昨晚就没怎么睡。
他让寺中与他关系最近的小和尚帮他给寒秋传个话,叫寒秋来看望他的时候带两只烧鹅过来。
寒秋已有数日没来看望过绯雪,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怕他来了,被晏泠发现,到头来吃苦受罪的还是绯雪。
不过现在晏泠在忙祭祖大典,应该无瑕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晌午时分,寒秋一手拎着两只烧鹅出现在了永兴寺。
绯雪此时正在打扫罗汉堂,独自一人,寒秋问了寺里的僧人,于是来到罗汉堂寻找绯雪。
佛门清静之地本不可食荤,不过永兴寺背地里偷偷破戒的和尚也不止绯雪一个,更何况绯雪还不是和尚。
寒秋进入罗汉堂后,立即将罗汉堂的大门关严,从门内插上门栓。
“绯雪,我给你带烧鹅来了,是你最喜欢吃的老字号姚记家的,你都多久没吃到了,肯定馋坏了,快过来尝尝看。”
从罗汉堂里传出寒秋兴致勃勃的喊声。
这声音很大声,罗汉堂外的僧人都听得见,他们权当这是绯雪的朋友来给绯雪开小灶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罗汉堂内,寒秋与绯雪面对面。
一身僧衣、墨发披散的绯雪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但那张如玉如冰的面庞却因为过分消瘦和惨白而让寒秋心疼得眼眶发酸。
两人对视良久,绯雪一如既往,冷若冰霜地开口道:“姚记的烧鹅确实好吃,他们家酱料的配方可是祖传的。”
嘴上称赞的烧鹅,实际上绯雪连瞥都没瞥寒秋手上的烧鹅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这段对话不过是说给外面的僧人听的。
寒秋了解绯雪,绯雪绝不会为了吃顿烧鹅,就特意找僧人给他传话。
若非极为重大和紧急的事,绯雪根本不会叫他来。
“绯雪,怎么了?”
寒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绯雪。
绯雪的神情凝重又认真,他没有回答寒秋的问题,而且先反问了一句让寒秋摸不着头脑的话:
“寒秋,昨晚沈凝玉人在王府么?”
“沈凝玉?”寒秋稍稍歪头。
这个人自从入王府以来,就像个透明人似的,或者说就是个漂亮的摆设。
若非绯雪此刻问起,寒秋险些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
“沈凝玉他……昨晚是离开了岚王府,我记得是礼部赵大人的男宠邀他一起去府中赏灯。”
听着寒秋的话,绯雪压低眼帘,若有所思。
礼部赵大人,应该就是刚刚走马上任的礼部尚书赵真,此人表面上对晏泠阿谀奉承,看样子背地里已经加入太后的阵营了。
“沈凝玉他怎么了吗?”寒秋见绯雪神情凝重,心事重重,不由主动问道。
鸦羽般的长睫上扬,绯雪与寒秋目光相交。
从他还是晏家影卫的首领时起,寒秋就是众影卫中,最为稳重的一个,也最可靠。
绯雪犹豫着是否要将他昨晚看到的,听到的对寒秋和盘托出。
他并非信不过寒秋。
他只是不想寒秋知道太多,毕竟事关重大,知道越多朝堂的尔虞我诈,寒秋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多。
如果不是失去武功,绯雪根本谁都不需要求助。
“寒秋……你相信我么?”
“相信”这两个字像雨滴打在寒秋心头,寒秋目光闪烁,没有立即回答绯雪。
绯雪可是曾经背叛过晏泠的人,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信。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绯雪又说了一遍。
他明白寒秋在顾虑什么。
但眼下,他能指望的人唯有寒秋了。
四目相对,绯雪目光如炬,这双宝石般璀璨夺目的异瞳,有着寒秋无法拒绝的魔力。
同绯雪做影卫首领时相比,现在的绯雪五官更加成熟,也更加迷人了。
寒秋的胸口不可思议地热起来。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
在寒秋离开后的翌日,云殊来到了永兴寺。
云殊是打着岚王府的旗号来的,说是来请云悔和其他几位大师帮忙为祭祖大典上的法器开光。
在开光途中,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金殿之上消失,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了绯雪。
“寒秋说你找我?”
云殊将绯雪的房门关得死死的。
自从发生戒嗔那件事后,云悔就给绯雪安排了一间狭窄的客房作为绯雪自己的房间,不再和其他僧人一起睡通铺。
站在自己面前的绯雪无论穿成什么样子都美得不可方物,尤其现在消瘦得厉害,更叫人打从心底忍不住想要怜惜。
云殊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不知道绯雪为何会托寒秋捎来口信说想要见他。
总归不会是绯雪想他了吧?
云殊在心中摇头,认为绝无可能。
绯雪即便是思念某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现在整个岚王府都在传,说转生门门主姬如风出关后就来找绯雪,足见两人情爱弥笃,绯雪当初背叛晏泠正是因为投靠了转生门,在被姬如风救走后,绯雪也和姬如风春宵一刻,所以惹得晏泠勃然大怒。
云殊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
他嫉妒姬如风可以随心所欲地救走绯雪。
“云殊……”
正在云殊心烦意乱的时候,绯雪适时开口,将云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你可以什么都不问,去帮我做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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