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蠢笨
六月的天又闷又热，又因雾凇院向阳，比起其他院子还要热上许多。
秦清离开的这一会儿，案几上摆着的褐釉碗中的冰已经化了大半。偶尔也有几阵微风从窗子进来晕乎乎撞在冰块上，顿时又冲散了几分燥意。
屋里还算凉快。
但秦沅心中烦闷未减半分。
她伏在休憩的小榻上，小兽似的蜷缩成一团，默不作声，远远瞧去仿佛睡着了一般。
丹皮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声唤道：“姑娘。”
秦沅终于动了，扭过身子，问：“他们说完了？”
丹皮回答道：“二公子先出来的，看样子，好像准备出府一趟。”
秦沅冷冷一笑，下榻，丹皮低着头为她整理衣裳，主仆二人走出去。
丹心讶异了一下，问：“二姑娘不等郡主回来了吗？”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稀奇。
秦沅顿了一下，冲丹心微微一笑，摇头道：“许是这个时辰让人犯困，又许是昨夜没睡好，多少有些精力不济了。我先回去躺一会儿，你帮我和阿姐说一声儿，别叫她担心。”
丹心笑着点头，叫人给丹皮拿了把伞。
“日头毒，别把二姑娘晒着了。”
“是。”丹皮接过来，道了声谢。秦沅前脚刚走，秦清就回来了。丹心已经把冰撤了下去，见秦清准备进去找秦沅，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许是二姑娘在屋里头打了瞌睡，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秦清若有所思，想到什么，慢慢垂下眼睑，一小片阴影覆下来，遮挡了眸中的情绪。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丹心问。
玉竹煎药去了，屋里头现在只有她们二人。
秦清说了韩云韵的事，丹心立马就明白了。
“其实也不怪二公子。”丹心实事求是道，“韩……至少在大公子二公子面前，她是向来不敢放肆的。更何况二公子生性豁达，不爱记仇，好歹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年之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感情总归还是有的。”
“但——”话锋一转，丹心边给秦清捏肩，边道，“说到底，那衣食无忧、千般娇宠、百般纵容的十年，还不是从二姑娘身上偷了去的？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叫她也吃上二姑娘那十年的苦，她怕是早活不到今日了。”
“奴婢一贯是不信什么报应的，缘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韩云韵能有今日，不过自作自受罢了。即便要怨，也该怨她生父生母，长公主府对她可是不薄，郡主您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动物尚且感恩，人倒是越活越倒退。”
秦清端了盏茶给她，“歇一歇吧。”
丹心破功一笑，“郡主是不是嫌我唠叨呢？”
“没有。”秦清道，“阿兄也只是一时不忍，我能理解。”
“可我不希望他对安安心生芥蒂。”
如果说这场阴谋的幕后主是明章帝，殷白霜、韩亭、柳如茵他们便是主谋，长公主府每一个疼爱过韩云韵的人都是帮凶。他们谁都有错，唯独秦沅。
她没有任何错处。
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秦清说完，才注意到丹心的目光。
“怎么了？”
她哪里说错了吗？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丹心扑哧一笑，跟看自家孩子似的看秦清，语气也有些感叹。
“怪不得二姑娘，小郡主她们都喜欢黏着郡主。”
丹心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看着秦清。
“奴婢能遇见郡主，是三生有幸。”
秦清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别了过去，怪不自在的。好半天，丹心准备去端药过来，还未走出去，就听见一声轻柔的低语。
她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秦清眼神明亮，不见丝毫阴霾与冷漠，似乎被她看的很不好意思，语气很轻，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我也是。”
*
秦湛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人拦下了。
丹皮恭恭敬敬道：“二公子，我们姑娘特意叫奴婢来寻您。”
秦湛此刻莫名心虚，也没脸去见秦沅。
虽说知道秦沅做的事情后，他对这个看似柔怯温顺，实则心狠手辣的妹妹感官有些复杂，但他也不傻，秦清这么一说，立马就清醒过来。
别的不说，韩云韵一个弱女子，什么本事都没有，是怎么从花楼逃出来的？偏偏逃跑的时间这么凑巧，刚好在他回来的这一天。
秦湛还没说话，丹皮就道：“姑娘想和二公子说说话，二公子随奴婢走一趟吧。”
简直骑虎难下。
秦湛真是想拍死自己，惹谁不好偏偏惹秦沅。
季真路过，见丹皮催促，秦湛还一动不动不肯挪步的模样，一下就明白了，哈哈大笑地拍了拍秦湛肩膀，给他一个你完了的嘲笑眼神，毫无同情心就走了。
“二公子？”
秦湛艰难道：“我还有事……阿宁和安安在一块吗？”
丹皮道：“没有呢。”
秦湛：“……”现在回去掐死那个非要去买糕点的自己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秦沅已经等候多时。
凭心而论，不论是秦衡还是秦湛，对她都很好，哪怕是存了怜惜补偿的心理，也不能完全否认他们的爱护。
是秦沅自己不想和他们接近。
她厌恶所有男人的靠近。
听到脚步声，秦沅捏紧手中的杯盏，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又松了手，抬眸望去，秦湛一脸不自然，目光闪躲，干巴巴地喊了声“安安”，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浓浓心虚。
“阿兄。”
秦沅淡淡一笑，起身，请他坐下。
秦湛看着她抬手倒茶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发怵。
这、这不会是下了毒的吧。
眼见那杯茶推至面前，秦湛蹭一下站起来，语速飞快道：“我错了。”
秦沅动作一顿，见秦湛满是愧疚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阿兄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秦湛又是心虚又是愧疚，好半晌，方低声道：“阿兄知道错了，阿兄一开始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我手段狠毒，毫无人性。”秦沅自然地接下去。
秦湛忙道没有没有，“安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错，错的从来不是你。”
谁是受害者，谁是受益者，秦湛还是分得清楚的。
他只是被今早那一幕冲击到了。秦湛刚伸出手，想摸摸秦沅的脑袋，后者立刻闪躲，后退着让他的手落空。
没有别人，秦沅眼中的冷漠毫不加以掩饰，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秦湛讪讪收回手，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秦沅不为所动，只关心一件事。
“阿兄和阿姐说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秦湛立马就听出了她的意思。
“阿宁不知道。”
秦沅反问了一句：“阿兄以为，阿姐如你一般蠢笨无脑吗？”
她几乎是瞬间冷下脸，不想再听秦湛说那些废话，“阿兄将人安置在哪儿了？”
秦湛手足无措，低声道：“安安，你别，你不用……为了她，沾上血，左右她也没几日了。”这是真心话。
不是为了维护韩云韵。
秦沅冷冷道：“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哪怕是阿娘，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她从秦湛身旁经过，扔下一句话。
“阿兄既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她有的是办法知道。
秦湛叫住她，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我带你去。”
“不。”秦沅居然拒绝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湛一眼，对丹皮道：“去把小郡主叫过来。”
“阿兄，我与绾绾出门买盒胭脂，去去就回。”
“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阿姐了。”
秦沅问：“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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