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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彻的到来使得这场交锋消失于无形中。
刚出去一会儿,他冲锋衣外套上便沾着水汽,衣摆紧贴着利落的身形,走动间冷意浮动,一只手掌宽大,松松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纯净水。
“怎么了?”
坐下后,他往身边看了眼。叶浔微微皱着眉,脸色有些冷,但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敛了神色,又如往常一般沉默。
“哥。”他言简意赅打了声招呼。
“嗯。”纪彻收回视线,去看姜鸣轩。
“我可不知道,”姜鸣轩耸耸肩,“姜义这小子惹的事。”
纪彻的目光扫了过来,姜义立刻讪笑着起身,他神情僵硬,半点不敢在纪彻面前造次,“纪哥,我刚才跟叶浔开了个玩笑。”
“是玩笑吗?”姜鸣轩又问。
姜义咬了下牙关,身为全场人的视线中心,他已经感觉有些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即便如此,他还是得老老实实低下头,“我错了,纪哥。”
纪彻没问他开的什么玩笑,“还有呢。”
姜义便转过身,面向叶浔,“抱歉啊叶浔,刚才是我犯浑。”
对着叶浔,他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
乔凡气得当即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叶浔便先开了口,“没事。”
姜家的小少爷愿意对他道歉,他该见好就收。
就像同样是管纪彻叫哥,一个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的情分,一个是缠在身边的舔狗,孰轻孰重,境况分明。
乔凡仍然不忿,“叶浔,你别生气,我肯定帮你找回场子。”
半个小时的躲藏时间还没结束。
场内多出了一些人影,穿着歌舞剧繁复的服装,布置着舞台。众人都知道这是今天聚会的表演项目,于是各自退回沙发,闲谈间,灯光越发暗淡。
昏暗光线营造出舒适的氛围,叶浔偏过头,主动握住乔凡的手腕,带着几分安抚,轻轻摇了下头:“我不生气。”
乔凡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会……”怎么会不生气呢?
姜义那个游走于花丛里的花花公子,身边向来围绕着香车美女,如今突然邀请叶浔当舞伴,肯定是为了羞辱他。带入自己想一下,乔凡恨不能使尽家族的手段,报复回去。
一道灵光划破迷雾。
乔凡忽然顿住,是啊,叶浔只是一个特优生而已,没有家世,没有人脉,他拿什么跟姜义斗。
逞一时意气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去。
他失神地看着叶浔隐入光线中的侧脸,那双眼睛安静地望向顶灯环绕的舞台中心,眼睑垂落地弧度很淡,眼底的情绪永远看不清。
莫名地。
乔凡的心情变得沉闷。
眼下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他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叶浔会离他远去。
“……”
一个扶手之隔,姜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明明灭灭的灯光划过他的脸。
“在想什么?”姜鸣轩忽然问道。
姜义回过神,扯出一抹笑,“哥,我还能想什么,我真知道错了,纪哥的人我是不敢动了。”
姜鸣轩盯着他,轻而易举看出他眼底的躲闪。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沉冷,眼神同样发沉,这一对堂兄弟完全位于黑暗中,无人置喙。
在场唯一可以插手的纪彻,也淡淡撑着额,看着舞台。
“鸣轩哥……?”姜义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
“姜义,”姜鸣轩摁住他的肩膀,力度一点点加重,充满警告:“你入学前我就告诉过你,在学校要听我的话。人蠢一点没事,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明白吗?”
被指着鼻子骂蠢,姜义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我真没想别的,哥,真的!”
“这样最好。”得了他的保证,姜鸣轩才收回手,“不是每一次都有我为你兜底,再有下次,阿彻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端起一杯葡萄酒,自黑暗中走到光下。
经过叶浔时,叶浔敏锐地抬头看来,看清他手中的葡萄酒后,他身体微微后仰,不动声色地远离。
姜鸣轩脚步一顿,心想这人还真是跟他们姜家犯冲,他干脆保持着站在叶浔沙发后的姿势,问纪彻:“谁打的电话?“
纪彻从手机里抬起头,碎发下一双眼睛格外黑沉,眉弓深邃而挺直。他看上去有些倦怠,长腿抵着茶几边缘,声音低低地:“傅启泽,问我借他的地盘做什么用。”
姜鸣轩:“你跟他说了?”
“嗯。”
“他那性子,回头估计还要办一次。”
纪彻道:“随他吧。”
旁边有人竖着耳朵,小心翼翼地等纪彻闭上眼睛休息,才敢凑过来问:“鸣轩,傅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他了?”姜鸣轩笑道。
“傅哥走之前跟我打了招呼,不能让二年级那个诋毁过他名声的男生好过,但那个男生最近好像在办转学,我们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转学?”姜鸣轩不在意道,“让他办不成不就行了。”
“哦?怎么说。”男生眼睛一亮。
姜鸣轩道:“圣德尔转学要看前一学年的综合成绩,成绩不够好,学院不会出具入学推荐信,没有推荐信,联盟境内任何一所高中都不会接收,你们……”
他话音突然一顿,目光微微移动。
叶浔正陷在柔软的沙发靠背内,平静地观看舞台上的歌舞剧,光线遮住了他的脸,乔凡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话,他也侧头回应。
“鸣轩?”
姜鸣轩收回视线,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嗯……或者从他的品行入手,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学校也不会出具推荐信。”
男生激动地揽住他的肩膀,顾及到闭目养神的纪彻,声音压得很低,“好兄弟!下次来我们家旗下的商场酒店,我全给你免费!”
姜鸣轩嗤笑一声,“是想让阿彻也去吧?”
“嘿嘿,”男生笑道,“纪哥愿意来我当然欢迎——我爸我妈也欢迎。”
“行了,别拍马屁了。”姜鸣轩抿了口酒液,葡萄发酵后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他随意地往旁边瞥了眼,挑了个空位坐下,“看表演吧。”
歌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正进行到一个剧情节点,舞台上的演员们声情并茂,台下的观众们对这出老掉牙的戏码提不起兴趣。
灯光、大雨、音乐,一切都在模糊时间的变化。
场上的气氛愈发和谐,大家有说有笑,直到某一时刻,楼梯上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五六道身影出现。
气氛一静。
众人饶有兴趣地看去。
叶浔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八点四十分开始的游戏。
现在刚过去十分钟,已经有四个鼠队成员被捉住——他们被人抓着手腕,眼神惊慌不安,唇瓣轻轻颤动着。
骤然打来的聚光灯明亮刺眼,隔壁的舞台同时陷入无边的黑暗,歌舞剧演员们安静地观看另一场表演。
姜义朗笑着,作为游戏的主持人和策划人,他显得格外兴奋,“才十分钟,你们就抓到了四个?”
猫队男生道:“这几个不聪明,躲在卫生间,一进去就看见了。”
“不会是故意的吧?”
楼下有人恶意揣测。
“这些特优生为了目的不达手段,说不定就是想输掉游戏,然后么……”他们发出意味不明地轻笑。
叶浔看向楼梯上那几个特优生,四个男生身姿纤弱,模样姣好,精致的妆容完美修饰出他们的五官线条,纯白色的西装穿在身上,如同四只落入虎口的小羊羔,就连怯怯发抖的姿态都是精心策划出的可怜。
叶浔有一瞬间的眩晕,呼吸不畅。
他很轻地闭上眼睛,移开视线,又强迫自己继续抬头,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与四个特优生不期然地对视了一秒。
他坐在鲜红的沙发内,穿着低调的学院制服,身边围绕着圣德尔顶端的人物,或许,落入他人眼里是谈笑风生的姿态。
因此,几人直直看着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
“这些被捉住的人就先——”姜义说,“先给他们腾个位置,让他们去里头呆着。”
傅启泽估计经常玩这类游戏,古堡里的侍者熟练地引领几个特优生下楼,坐到舞台边的角落。
随着他们坐定。
聚光灯再次落回舞台。
顶灯亮如白昼,一束光圈轻轻打落。
歌舞剧的演员们像活过来的人偶,漠然的表情瞬间变得灵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宝石蓝的裙摆嵌着繁复的蕾丝花边,在空气中摇摆。
“……不要,不要对着月亮起誓,他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阴晴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哀婉的乐曲飘扬,舞台中央的女主人公垂泪。
楼梯上接连出现数十个狼狈的人影——距离游戏开始已经过了四十分钟,鼠队共被捉到12人。
狼狈的特优生们身上站着泥土、灰尘,他们躲在地毯下、柜子里、窗台后,却在无数个紧张的喘息声中,被笑着捉住。
光线迷离变换,场景移转。
翩然的舞裙变得沉重,像折翼的蝴蝶:“如果有一天他将要远去,请带走他、并把他裁切成无数个小星星。让全世界的人们因此而爱上黑夜,不再留恋太阳与白天。”
时间流逝,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距离游戏结束,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又有七八个特优生灰扑扑的出现,他们眼里闪烁着懊恼的光,第一时间默数被捉到的人数。
15人。
20人。
24人。
27人。
……
激昂的音乐在此刻达到顶峰,歌舞剧演员在暗蓝色的光芒下,进行谢幕表演:“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束——!”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演员们鞠躬退场。
姜义缓缓起身,看了眼手表,脸上露出一抹兴味地微笑:“还剩最后十分钟……目前,场上还剩三名鼠队队员。”
人群隐隐骚动,特优生们欣喜的抱团,默默为尚未被发现的三人祈祷。
大厅的其他人则挑着眉,情绪不明。
作为学院食物链上层的正式学生们,圣德尔自开放特优生名额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正式学生被特优生反压一头的例子。
猫队成员不掩焦虑,低声交谈着:“每个地方都找过了,还能躲到哪儿去?”
“傅哥的卧室找了吗?”
“当然,虽然我不觉得他们有胆子躲进去,但我们找了。”
“那真是奇了怪了……”
叶浔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站起身。
“去哪儿?”一旁闭目养神的纪彻忽然睁开眼,静静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叶浔一愣,有纪彻在的地方,再沸腾的环境都会降温。他不自觉提起心,答道:“哥,我去厨房拿点吃的。”
“饿了?”
“有一点。”
纪彻再次闭上眼,黑发随着支额的动作散落,他道:“嗯。”
吃个东西都要报备,叶浔简直莫名奇妙,他往厨房去,厨房里温着牛奶和奶油蘑菇汤。
佣人们识趣的早早转移阵地,从后面的小厨房往大厅运送食物和酒水。
叶浔掀开奶油蘑菇汤的盖子,水蒸气漾开,香味扑鼻。他更想喝清淡一些的汤,沿着中岛台走了一圈,才在角落发现应该是佣人用来填饱肚子的紫菜蛋花汤。
因为已经凉了,汤的表面浮起一层油花。
叶浔摸索着去开火,燃气灶腾地窜起蓝紫色火苗,他熟练地把铁锅放上去,搅开混成一团的紫菜和蛋花。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叶浔下意识皱眉,回头,来的人居然是姜鸣轩。
“姜哥。”他不好装没看到,维持人设的叫道。
姜鸣轩倚着门边墙壁,懒散地盯着他,他一身碎钻西装,怎么看也不像是走错路的模样。
叶浔在继续煮汤和转身离开之间犹豫了两秒。
径直关火,礼貌地朝姜鸣轩笑了下,他转身就走。
他实在没兴趣和姜鸣轩单独相处。
“喂,”姜鸣轩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叶浔即将离开厨房,闻言有些警惕地转身,姜鸣轩就这么看着他,笑了下,眼神却很冷:“有意思吗?”
叶浔不明觉厉,但感觉到了威胁,“什么?”
姜鸣轩眼神晦暗不明,“我说你,总是这副表情,有意思吗?”
叶浔一瞬间溢出冷汗,以为他看出自己已经换了个芯子。
姜鸣轩却道,“我怎么招你了,给个理由。从昨天起就在背后偷偷瞪我,当我看不出来么。”
“……”叶浔哑然失声。昨晚突然下起阵雨,他借着雨势为借口,匆匆跟纪彻、姜鸣轩,还有那头叫凯撒的黑豹告了别。
完全没想过姜鸣轩今天还会提起这茬。
“你想多了,姜哥。”叶浔只能道。
姜鸣轩啧一声,“现在又在心里偷偷骂我?”
“嗯?”叶浔迷茫。
姜鸣轩:“……别装了,装的一点都不像。”
叶浔始终保持着迷惑而又紧张的表情,就像一个真被冤枉了的路人。
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真正的想法,姜鸣轩缓缓站直身子,一丝挫败和不耐从他眼底涌现,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叶浔几秒,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跟着人跑来厨房。
这根本就是个很会装的小哑巴。
“行,”他嗤笑一声,率先转身离开,声音嘲弄地遥遥响起:“叶浔,我就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
随着他的离开,厨房重归安静。
姜鸣轩来得莫名其妙,离开的也莫名奇妙。
叶浔表情归于平淡,他的注意力被一丝飘起的香味唤回,当务之急,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重新开火,紫菜汤逐渐熬煮到沸腾,台面上没有碗和筷子,叶浔蹲下身,打开一扇橱柜,明亮的灯光洒在他身后,他眨了下眼睛,手指伸到半截,突然僵住——
就在黑漆漆的厨柜内,三个抱膝坐着的人影颤抖着挤作一团,叶浔僵硬地偏头看向他们,第一时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杜逾白脸颊闷得潮红。
很冷的雨天,但因为橱柜狭小,气息不流通,三人靠墙无声坐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使他们看起来格外疲惫消瘦。
叶浔恍惚间听见一声哽咽。
是杜逾白身边的一男一女,两个特优生似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敢埋在杜逾白肩头默默流泪。
杜逾白只喘息着看着他,眼底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下一刻。
橱柜外的人轻轻后退,叶浔低垂着眼,眼帘洒落的阴影轻浅,他为他们关上了门。
黑暗重新降临。
模糊中,杜逾白听见了巨大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紧张、惊悸、恐慌,各种情绪糅杂。他脱力地抱紧陈晨和明怡,两人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回抱住他。
距离游戏结束只剩最后三分钟了。
他们即将赢得胜利——即将。
门外忽然再次传来脚步声。
三人不安地屏住了呼吸,就像先前叶浔和姜鸣轩来时那样。
这阵脚步声混乱,听声音,应该有四五个人,是猫队的成员,边走边猜测最后三人躲到了哪里。
“姜义为什么让我们来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寿司,他自己怎么不来,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叶浔?”短暂的停顿后,说话声混乱,“你怎么在这。”
“还不回去,小心纪哥身边有了别人就不要你了。”
“不是没可能,这几天有几个学生借着校庆的机会疯狂接近纪哥,可惜某些人没什么特长,表演不了节目。”
窒闷的厨柜内,杜逾白抿起嘴唇,他没想到在纪彻看不见的地方,叶浔遭受的恶意几乎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直白,另一个则包裹在各色外衣下。
他大脑乱糟糟地,等待叶浔给出的回应。
却是轻飘飘一句话,“——喝汤吗?”
叶浔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杜逾白甚至能想象他此时专注盯着灶台的表情,全然洒落的眼睫阴影,雪色与鸦黑融合。
那几个男生同他一样愣了愣,好像忘了来厨房的本意。
他们正正停在中岛台前,距离橱柜只有一步之遥,但凡其中某一个人起了疑心,这场游戏都将彻底结束。
片刻的寂静过后,几人终于古怪的开了口。
“我们倒是不饿……不过你都邀请我们了,看在纪哥的面子上,我们可以尝尝你的手艺。”
“嗯,”叶浔语气平平,头也没抬地说道:“碗在那边的消毒柜里,自己拿,自己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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