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起,冯敬好像特别喜爱上赵正。以前他去办公务时,会把赵正留在塾房内,或写字,或诵诗。现在,冯敬时刻将赵正带在身边,哪怕他在听讼或办差,听手下报告,向官吏布置差事……
赵正随侍在冯敬身边,冯劫和李信自然也不例外。三人成了冯敬的随从,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在办完公事后,冯敬会向三人讲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办,有什么依据,而并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赵正回到府内,就会把今天在尉使府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向傧相和吕不韦报告,包括冯敬向自己所做的解释。除了这两人外,这些话赵正从不向其他人提起。而那两人也会向赵正分析他所听到、看到的事有什么意义,并建议他进一步向冯敬咨询些什么,以及在何时、何种条件下、如何咨询。
这一天,赵正在听讲结束后,起身发问道:“燕太子丹将访。秦与燕,婚姻也,然未识其分。咨之宗正而不及,愿闻之于师!正当以何礼见之?”
各国通婚正是诸侯外交的重要一环,哪些诸侯何时通婚是这些游说之士必须掌握的知识。赵正此问正当其人。冯敬闻此问,也不敢贸然回答,他在案上以指划道:“惠文王以女弟嫁易王哙,文王与易王,兄弟行也……秦王与燕昭王职兄弟行也……惠王与太子……武成王与子楚公子……孝王与正公子……燕王……公子与孝王为兄弟行,太子丹,孙也。”
于是冯劫和李信皆笑道:“不意公子行分之高也!”
冯敬道:“未足为奇也。秦王幼岁即位,虽与易王兄弟行,其实有差;而其寿考,太子先夭,今太子亦知天命。而燕王皆夭:惠王在位七年,为权臣所谋。武成在位十四年,孝王尤夭,即位三岁而逝。燕自惠王至今王,不过二十四载,正与太子侪也,而经三世,故今燕王反公子后辈,太子丹则又后也。”
赵正道:“若是当以何礼见之?”
冯敬道:“燕与秦,虽亲戚之国,皆诸侯也。未可以辈分论,当以贵贱论之!今太子丹,太子也,其身贵;公子,太子之孙也,位在其下。当以臣礼见之!若彼欲以寻亲,则以私礼见之可也。”
赵正道:“燕与赵何亲,而以太子为质?”
冯敬道:“燕与赵,邻也。昔昭王之伐齐也,赵人乐毅为将。今乐氏犹往来于燕赵,交相亲也。然赵王即位,太后,齐女也,以齐人田单为相,而以伐燕;燕亦伐赵之边邑,以为报。是以有隙。孝王去薨,燕王初即位,欲与赵媾,是以今春气暖,太子入质。”
赵正道:“太子入质,必有所献。”
冯敬道:“但聘礼廿车耳,未闻其他。”
赵正道:“燕欲媾,正当其时而求其援也,奈何但入质而已?”
冯敬道:“赵自顾不暇,得燕不攻,亦幸矣,安敢望他!闻楚令赵伐卫,赵至邺而归。是楚援将不至也。”
赵正道:“卫,小国也。赵伐之不难,奈何不行?”
冯敬道:“卫臣于魏。赵欲伐卫,必将过魏地,魏王弗许,是以至邺而不能前。”
这时李信插言道:“吾闻之于父,楚亦以鲁兵伐卫,魏起兵应之,至濮水相攻,各不能胜。而秦军遮鲁后,鲁军败退。楚复伐大梁,相峙于召陵经月,秦军复遮其后,楚军亦退。楚与魏斗,而魏得秦之助,乃胜楚。楚败而魏胜,三晋皆将亲于秦也。”
冯敬道:“三晋皆将亲于秦,是亦李公所言乎?”
李信不好意思地道:“是小子妄度之耳!”
冯敬道:“诸侯之意虽不可测,然亦有其常也。何者?扶其弱而锄其长者。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也。赵有余,则以秦锄之;秦有余,则天下攻之。吾恐三晋与楚将并力向秦矣!”
冯劫道:“三晋与楚并力向秦,非自今日。然周天子召天下诸侯伐秦,终身死国灭而为天下笑。今秦集天下诸侯于咸阳观鼎,天命将归于秦,今复伐秦,不亦悖乎?”
冯敬道:“天下风传,秦王祭天于雍,而卒染疾。天命所归,犹在不可知也。”
冯敬这句话,顿时令席中的三个小孩住了嘴。少顷,赵正道:“赵强则伐赵,秦强则伐秦,则天下干戈,终无宁日。必也归于一统,收天下之兵,放天下之马,干戈乃息。”
冯敬道:“能息干戈者谁?”
赵正道:“万人操弓,共射其一招,招无不中。”
冯敬愣了愣,问道:“妙哉,斯何人所言?”
赵正道:“吕父其言之。”
冯敬道:“其言斯妙矣。然定天下于一统,是灭天下之国也。天下诸侯,必群起而伐之。彼以万众操弓,而射一国,孰能当之!”
赵正道:“彼万人操弓,共射于吾,固亡矣。吾以万人操弓,共射彼独夫,事在必成。”
冯敬道:“其道奈何?”
赵正道:“集天下之智与力,事必济矣!”
冯敬道:“言之易,而行之难也。天下智士,纭纭众口,或言道德,或尚暴虐,或疏不间亲,或任人惟贤。汝当谁听?”
赵正道:“诗曰:‘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圣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行正君子,虽他人有心,夫与吾何害?”
冯敬道:“快哉!他日公子入秦,慎记今日之言!”
赵正道:“容或有失,愿师常加策焉!”
冯敬道:“吾虽有意,其天意何!”
赵正道:“燕太子丹或于日内来访,正将迎之,容告归!事毕将复就学也。”
冯敬道:“喏!”
赵正道:“敝府少与贵人交,恐有失礼。愿师惠顾,少加教导,勿令正有所失也。”
冯敬道:“焉敢如此,但献一见耳!”
赵正道:“如此则正幸甚!”
冯敬猛然想起,道:“公子府中其有小僮乎?”
赵正道:“敝府皆父执也,焉得小僮。”
冯敬对冯劫和李信道:“汝二子为公子侍读。公子会太子丹,以父执侍之,非礼也。愿李公子告于大夫,愿与小儿同侍于公子侧,以成其礼!”李信应喏。
第二天,赵正就没有去上学,留在家中演习礼仪及对答之策。他尚未成年,头上没有冠,只将头发披散在脑后,用一个发箍箍上。所谓对答之策不过是些常规的客套话而已。
赵正将冯敬准备将冯劫和李信派给他临时担任随从的僮子,向赵姬、傧相和吕不韦说了。吕不韦赞叹道:“少师诚君子之心也!”
傧相也道:“若得此二僮相伴,庶几礼仪相当也。”
一般贵人之家,总会给少主安排一些年龄相当的人侍陪左右,从小培养感情,长大了可以托付心腹之事。太子丹生在王室,左右不缺。但赵正一直身在敌营,哪里找得到忠诚有为的僮子;咸阳那边就算有,也无法派过来。这些年,赵正都是在成人的陪伴下长大的,最年轻的王翦也比他大出将近二十岁,是众人安排随侍赵正年龄最相近的人了。如果在迎接太子丹时,派两名成年人站在赵正的身后,感觉上就是那个小孩作不得主。现在冯敬让赵正的两名侍读随侍,三人年龄相仿,都未成年,看上去就是赵正为主,两人为侍,有助于树立赵正的威望。所以众人都认为冯敬的安排十分贴心。不过,李信是李崇的儿子,李崇是否愿意还不得知。
当天下午,冯敬就带着冯劫和李信两人来了。显然李崇也同意了冯敬的意见,而且也表达了向秦国示好的意思。在冯敬的注视下,三人在庭院内一遍遍行走,规范步伐和位置,当趋则趋,当立则立,规矩很大。一直到夕阳西下,演礼才算结束。众人请三人共进晚餐。当夜冯劫和李信就和赵正同室就寢。离开了成年人的监管,三个小鬼其实玩得很嗨!在此之前,太子丹曾经到访过李崇,李信跟在家人后面,与太子丹有一面之缘。这天夜里,李信谈起了他对太子丹的印象:“与吾等年齿相当,甚有威仪,礼甚厚,辩才无双。与父论,言辞不屈!”
冯劫问道:“其与汝言乎?”
李信道:“非止未言,恐亦未入其眼耳!”
冯劫有些神往道:“若太子以晚辈之礼见公子,吾等亦受其礼欤?”
李信道:“休得妄想!吾父与臣礼见太子,太子以君礼回之。安得以晚辈之礼见公子!”
赵正道:“彼纵欲以孙礼见,吾得以祖礼回之乎?必也避之也!当从师教,从臣礼见之!”
李信道:“彼则太子,公子亦太子也,可分而抗之!”
赵正道:“名也,分也,礼也。不可逾也。吾等皆僮子,未得先与相父及吕父也。当自居僮子之位,未可僭也。”
经过数日准备,燕太子丹来访的日子终于来了。当日,邯郸城内净街,行人不得上路,商铺不得营业,城内一片安静,只有隆隆的马车声和咯吱的辎车声响遍邯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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