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辰穿针引线,缝合好解剖切口后脱下手套,走到洗手池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午夜静寂的解剖室,一切细微的响动都如尖针刺入敏感的神经。
冉星辰身体一震,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
解剖台上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缝合好的男尸坐了起来,机械的转动脖颈面向她,这个动作更让冉星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他腐化没有张力的颈部肌理支撑不了这个动作,脑袋咕噜噜的滚下来。下一秒他身体一歪,“砰”一声重重跌到地上。惨白浮肿的躯体扭动着从包裹的白布里钻出来,像一条蜕皮的巨蟒——冉星辰最惧怕的爬行动物。
他仰面朝她爬行而来,失去生命弹性的脸部肌肤终于不堪重负四分五裂。本就凸起的眼睛从龟裂的缝隙中更加突显出来,像赫然竖起的两座土坟。
他一面爬行,一面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呜咽声,回荡整个解剖室。
冉星辰身体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喉咙仿佛被紧紧遏制。
她的脚踝倏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爬行动物企图攀附着她站起身。恶灵终于紧紧将她缠住……
“啊!”
冉星辰心脏一阵紧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自从睡眠出现问题,她就开始频繁做噩梦。有时候一觉醒来,大脑昏昏沉沉,比不睡还要痛苦。
冉星辰抱着发胀的脑袋兀自沉吟,好一会儿才从惊悚中回过神来。
侧首望去,晨光刀片一样自窗帘的缝隙穿刺进来。
阴雨连绵数日,终于放晴了。
她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拖着疲乏的身体去洗漱。
刚洗过澡,头发不等吹干,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冉星辰一看是刑侦支队长周成林打来的,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连忙接听:“周队,早上好。”
周成林一大早火气爆棚:“好不了了,江东湖畔发现了一具男尸……”
接冉星辰的车很快到了楼下。
她迎着风大步走来,半干不湿的波浪卷发披在肩头,像慵懒的吉普赛女郎。时间紧迫没有化妆,水剥菱角的一张脸稍作修饰就能登上全世界任何的广告牌。接近一米七的高挑身材,天造地设的凹与凸。
这样的女人放到哪里都足以搅得人心神涣散,尤其在资源稀缺的刑侦队伍里。但真正敢靠近冉星辰的却没有几个。
她的神情中有一种对人对事都视而不见的自我专注。稍显凌厉,就有了类似“凶杀”的美意。她的美“杀人放火”,但这不妨碍她是市局最年轻有为的女法医,一把柳叶刀在她手上行云流水,漂亮的手法堪比她锋利的美貌。
车门一打开,肖义就忍不住抱怨:“师姐,你说这都过的啥日子,每天叫醒自己的不是梦想,而是尸体,造孽啊。”
相比,冉星辰就淡然从容得多。
“谁让你选择当法医。”
肖义悔不当初:“当时年少无知,哪知不是人干的活。”
冉星辰问他:“吃早饭了吗?”
“接到周队的电话就出发了,没时间吃。”
现在不吃,只怕整个上午都要饿肚子了。尸检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
冉星辰扔给他一块面包:“先垫垫肚子。”她接着问:“现场什么情况?”
提到案情,肖义端正了身子:“尸体是在江东湖畔发现的,一个老大爷早起遛弯,路过那里看到岸边躺着一具尸体,就拔打了报警电话。这几天一直下大暴雨,河水大涨,尸体应该是从上游冲过来的。手机钱包都不在身上,应该被冲掉了,身份还不能核实。”
抵达现场时,冉星辰的早餐已经解决了。
她束起发,戴好口罩手套下车。
封锁线内的同事正对她翘首以盼。
“冉法医,你终于来了。”
冉星辰问痕检科的同事:“你们的工作结束了?”
赵林无奈的摇头:“尸体明显从上游冲下来的,我们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就等你冉大法医了。”
也是,大雨冲刷几日,什么痕迹都消失了。再加上这里并非第一现场,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冉星辰笑了笑。
转首对上一双陌生的桃花眸子,桀骜深邃,冷不防的让人一头栽了进去。
冉星辰不由感叹,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身材似乔木般修长挺拔,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近乎魅艳。偏偏这样的长相并不显轻佻,整个人的气质儒雅干净,像千锤百炼的一尊瓷器。
冉星辰只觉得自己这一笑,口罩覆着半张脸,像美艳伶人的掩嘴一笑。
她略感羞耻的连忙敛去。
顾南笙嘴角一动,反倒给了她一个笑。
这样明眸皓齿的笑容,跟眼前浮肿发青的尸体一比,简直罪孽!
冉星辰连忙蹲下身,检查尸体的情况。这么一凑近,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
好在尸体不是高度腐败,表皮没有脱落。死者脸部肿胀,但眼睛并未凸起,可以清晰辨别长相。
周成林迫不及待:“能看出是生前溺水还是死后入水吗?”
“尸体腐败厉害,具体死因要等到化验结果出来。”冉星辰一边回答,一边微微转动尸体的头颅,检查脖颈。又用手抚摸死者的发顶。须臾:“拍完照了就拉回解剖室吧。”
周成林也说:“赶紧拉回去,尽快查明死者的身份。”殡仪馆的车一走,他同时部署侦查人员向上游查访,联系兄弟单位,看近几日有没有报人口失踪的。
出了警戒线,肖义好奇发问:“刚刚现场的那个小白脸是谁?”一遇到比自己年轻帅气的同类,总能激起肖义那该死的胜负欲。言辞之中充满妒忌。
冉星辰漫不经心:“像实习的大学生。”
“什么时候大学生能来现场实习了?”肖义大呼小叫。
冉星辰瞪了他一眼:“小心吵醒裹尸袋里那位。”
肖义一个激灵,消停下来。
周成林分配完任务,才想起身后的顾南笙。
犯罪日益趋向高智商化的时代,深入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世界,不管对侦破案件还是预防犯罪都至关重要。
顾南笙是警方专门聘请的心理学专家,相比研究犯罪心理的传统专业人士,顾南笙精通催眠术,可以作为探究犯罪嫌疑人心理的一种新手段。这无疑将是犯罪领域的一种崭新尝试。
得知心理专家最先派来江城时,周成林也是满心期待,今早见到顾南笙却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长相倒是齐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真本事。
周成林心里闷闷,嘴上又不好说什么。
他粗犷地点着一根烟,问顾南笙:“你抽不抽?”看他那张脸,就好像在唆使未成年犯罪。
周成林罪恶地缩回了手:“算了,吸烟有害健康。我们先回局里吧。”
顾南笙说:“我去检验中心看看。”
周成林提醒他;“尸体解剖检验中心在城郊的殡仪馆。”
顾南笙点点头:“我知道,我自己打车过去。”他想到什么,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麻烦周队跟那边的法医打声招呼,去了别将我拒之门外才好。”
早晨勘验现场的时候忘记介绍了,此刻顾南笙脸上那知情者的会心一笑让周成林顿时涨红了脸。
他尴尬的说:“怎么会。我开车跟你一起过去,顺便看看尸检的情况。”
即便开着抽风机,乍一步入解剖室内混浊的腐败气息还是让人呼吸困难。
里面的工作人员却满不在乎,工作有条不紊。
周成林一进来,着重介绍顾南笙。
“这位是省里派来的心理学专家,顾南笙,顾老师。早晨勘验现场的时候忘记介绍了。”
听说这就是省里派来的心理学专家,在场的人都表现出不可思议。
太年轻。
也太好看了!
都说漂亮的女人容易被当作花瓶,其实男人太好看了同样让人感觉不可靠。
冉星辰略感刺目地移开视线。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艳丽得如此明目张胆,尤其在解剖室这种地方,他的光茫太盛,仿佛上天派来地狱的使者。天赐的荣与光,让他举手投足自带光彩。越发衬得眼前的这一切阴暗,腐败,毫无生息。
冉星辰忍不住看向解剖台,死者和他的年纪大体相仿,却身躯浮肿,灵魂溃散,一点儿都不体面,连她都替他感觉自惭形秽。冉星辰还是第一次觉得活着可以这样好,死了也能这样不好。
她不禁想到自己做过的噩梦。
周成林走近来问她:“怎么样?”
冉星辰敛神说:“体表没有明显外伤,骨骼也没有明显骨折,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导致的死亡。至于是机械性窒息,生前溺水,中毒或者猝死,要解剖了再看。”
“要多长时间?”
冉星辰大体估算了一下时间:“肖义正在做颈腹胸解剖,如果各个脏器都没有受损,会比较快,内部切片,固定拍照,再到提取,保存,四个小时之内可以完成。”她用戴着手套的纤细手指轻轻按压死者的头颅说:“剔除头发发现这里有一小处创口,尸表检查唯一的一处擦挫伤,要着重解剖来看。”
周成林和顾南笙一起凑近来看。
周成林不大能看出门道:“看着不严重,都没有出血。”
冉星辰拿了把新刀片,已经着手解剖。她淡淡说:“那不好说,没有溅落血,不代表脑组织没有破裂出血。”
她动作娴熟地划开口子,又突然迟疑的抬起头。顾南笙意味十足的目光正落在她戴着口罩的脸上。四目交汇,让她微微一愣。
“周队,不然你们先回去吧,稍后碰头会我会详细报告。”
周成林觉得可以。解剖的血腥场面别把孩子吓到。
他叫上顾南笙:“我们先回去吧,董副局长还在等你。”
顾南笙偏向冉星辰的眼风一收,末了那一下就像指腹在她白腻的面皮上轻抹了下,又撩,又痒。
换作一般的小姑娘怕是要被他勾得面颊滚烫。
而冉星辰只是眼神凌厉。
从解剖室出来,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
专案组的人都到齐了。
见冉星辰进来,副局长董连军直接宣布开会。他抬头示意:“星辰,先说说尸检结果。”
冉星辰点点头,声音干脆:“死者的DNA和毒化已送检。从胸腹解剖结果来看是生前溺水,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以上,根据死者胃内的食物残渣,推断是在末次进餐两小时内死亡。尸体表面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明显骨折。”
那边肖义已经将投影仪设置好,冉星辰走过去,指着其中一张幻灯片:“死者头部这里有一个创口,是尸表检查唯一的一处擦挫伤。解剖后能看到这一块头皮下广泛性血肿,血肿下颅骨骨折,向内凹陷。头皮没有破损,颅骨内板的硬脑膜完好,硬脑膜下的脑组织也完好。几处伤口来看,轻重不一,是先后作用力造成的,作用方式和致伤物不明。”
董连军马上问:“这个创口有没有可能致命?”
冉星辰明白他的意思,打消他的疑虑:“那倒不至于,颅骨骨折,而脑组织没有破裂出血,一般的碰撞都能导致。”
周成林听了冉星辰的解释,揣测说:“那有没有可能是尸体被水流冲下来时,碰撞石头造成的。”
“很有可能。水流湍急,尸体如果头部朝下,多次碰撞石头河堤都有可能造成颅骨骨折凹陷。”
会议室立刻响起议论声。
如果这样,就不排除自杀身亡的可能。
老旧的会议室空间狭窄,投影仪紧临会议桌的最前端。
此刻顾南笙的座位就在冉星辰的身后,他闲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撑着下颌,微微转动椅子面向大屏幕。
冉星辰依稀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顾南笙的大长腿稍一伸展,裤腿就蹭到了她的裤角。时不时的轻轻摩擦,让这种看似不经心的碰触有了赤裸的敏感。
冉星辰耻辱的觉得是不是自己单身太久了?
她低下头,视线和他撞个正着。
冉星辰分明看到顾南笙嘴角微妙的弯了下,温柔又暧昧,一下穿透了他所有的假正经。
冉星辰一口浊气,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下。忙不迭说:“不好意思,没注意。”
一片吵杂声中顾南笙低低说:“没硌到你的脚就好。”
此时周成林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整个会议室静谧下来。
他接起几秒钟,脸上露出振奋的神色:“好……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提高了分贝说:“死者的身份确认了。永安城有家属报失踪,失踪人员叫孙明,二十四岁。报案的是死者的妹妹,她两天前也就是八月二十四号打死者的电话联系不上死者,二十五号电话仍旧打不通,去了死者的住处发现死者不在,就向派出所报了案。小孙已经让她看过群里的照片,确定是孙明没错。当地派出所已经成立专案组,将孙明的住所封锁起来了。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法医没有不懂现场的,这种时候少不了冉星辰。
冉星辰坐进一辆警车,车窗上明晃晃的日晃一照,更加剧了头昏目眩的感觉。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做短暂的休息。
没一会儿车门打开,有人坐到她身侧。
淡淡的木香飘过,竟有一点儿沁人心脾。
冉星辰睁开眼睛,发现是顾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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