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成玉都想不通连宋对自己的态度——若说他没那么喜欢自己,那他为何要在自己身上花那么多心思?这些年他待她有多好,旁人只见个影儿,她却是最清楚的。她也很确信,他待别人并不会如此用心。可若说他对她一片真心,因身份之别才不得不掩藏爱意,将她拒之千里……这也说不通,凡世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可不是这么写的。在那些话本子里,真爱连生死都能战胜,又何况身份。
困扰成玉多时的疑问在她和上九重天来学习花卉养护技术的妖族公主莹若茄成为朋友后得到了解答。她也不知莹若茄是怎么发现她对连宋心思不纯的。有一天,她俩拿着小铁锹在普明秀岩苑里种孤挺花,正好碰见连宋在前面的小亭里与人谈事,她没忍住多瞟了那小亭几眼,就听莹若茄叹了口气:“我说阿玉,你就别喜欢三殿下了吧。”
她当场就蒙了,不过她反应快,立刻回应莹若茄:“啊?我没有啊。”
莹若茄一边扶着孤挺花的球根往花盆里填土,一边嘟哝:“你最好是没有了。”过了会儿,对她说,“你应该听说过吧,差不多两万年前,我和三殿下曾有过一段婚约来着,差一点就成婚了。”
成玉点头。
莹若茄又问她:“你是不是还听说,因我俩生辰不合,最后那婚事才没成的?”
成玉再次点头。
莹若茄停下手中活计,叹了口气:“什么生辰不合啊,不过托词罢了。是三殿下他有个一心钟情的人。因为那人,他才同我退婚的。”说着瞄了成玉一眼,“这些年他对你很好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她微微皱眉,“他对那个人痴情得不行,多半是觉着你同那个人哪里像,才对你格外好的。我堂姐也这么说。你知道我堂姐莹千夏吧,我虽然不太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吧,是有点聪明的。”
“这样啊。”成玉轻声回道。她的神情正常得不得了,但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
莹若茄见她听了这些话后仍目明神清,确实不像喜欢连宋的样子,放下了心。她垂头继续为手里的花根填土,边忙活边感叹:“那个人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应该是把对那人的哀思寄托在了你身上。哎,他真的挺痴情的。不过这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切切嘱咐成玉,“你可要把持住本心。凡人修仙本就不易,他又不是真心喜欢你,若因与他纠缠不清而被削除仙籍罚出天庭,那你多冤枉啊。”
“是啊,那多冤枉。”成玉勉强笑了笑。之后又和莹若茄说了什么,她完全记不清,只记得脑中一片嗡鸣,如有千只黄蜂盘旋,黄蜂尾上的毒针偶尔还扎得她脑仁疼。
直到回到映蔚宫,脑中的嗡鸣才散去。
重得清静后,成玉想,原来如此。原来他对我好,是因他将我当作了他心上人的投影。他并不需要我回应他。反而回应了他,才会提醒他我其实不是他的心上人。所以当我靠近他,他才要拒绝。
那夜连宋对她说的那些话,事后她都刻意去遗忘了。但她的记性就是该死的好,此刻稍一回忆,本已忘记的话语竟又在她脑子里重生。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她听不懂的醉言,并非是连宋喝醉了胡说。那些让她动容、欢悦,甚至心跳暂停的好听话,原来也不是对她说的。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他可以将那夜的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的原因,即使她疏远他、冷待他,他也毫不在意,待她一如从前。因为对他来说,她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其实并不重要。他只需要她站在那里,做好一个可供他寄托哀思的影子就足够了。
恨吗?想透这道理的一瞬间,成玉是恨的。但很快,她发现这恨其实没什么道理。连宋待她不薄。她能如此快地适应天上的生活,全得益于连宋的悉心看顾。不管他的动机如何,客观上,她的确受了他许多恩。只是她想左了,兀自误会了他的意思。站在这个角度想,连宋又有什么错呢?细算起来,反而是她欠他更多一些。
那一夜,成玉喝了很多酒,在深沉的醉意中死了心,也做好了决定,她会好好地待在合适的距离,当好他心上人的影子,也算是报答上天以来他对她的恩情。
此后几百年,九重天上关于连成二人的传闻大体是这样的:三殿下对成玉元君一心执着,一往情深。奈何元君道心弥坚,不为所动。三殿下对此苦恼万分。
照旧例,凡仙若是被牵扯进风月事,在天上是讨不了什么好的。幸而成玉持正之名远扬,大家都默认是连宋单方面爱慕她,所以当两人之间的传闻闹开,被天君叫去斥责的只有连宋一人。
看热闹的大仙小仙们皆以为成玉是道心恒定,才能在连宋这等情圣面前把持住自己。只有成玉知道,连宋进一步,她便退十步,并非是因她持正,而是因那是连宋想要的。
他想要她如此。
她不得不如此。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拉锯,又像是走钢丝。
很快,七百三十年过去。
七百三十年后,成玉顺利接管了瑶池。她当神仙当得越来越不错。贵为元君,却自谦自己徒有虚名,总是自称小仙,待人和气又亲厚,九重天上就没有人不喜欢她。
她也结识了好些朋友,随朋友们亲历了许多大事,譬如擎苍破钟、墨渊苏醒、东华帝君镇伏妖尊缈落之类的。
她目睹了太子夜华和白浅上神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见证了青丘的小帝姬和东华帝君修成正果。
然而,连太晨宫都有了女主人,她和连宋之间却还是老样子。只是在经历了七百多年的你进我退之后,她终于感到了倦怠,开始退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再像从前那样认真了,故而在外人看来,他俩好像变得亲近了些。
她不知连宋为何能一直追逐她,好似不会疲惫,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影子。
他总是对她做一些暖心的事。譬如在战事里伤了手,恢复后难以再行凿铸之事,得知她爱上收集短刀,便亲自设计、绘出短刀图纸,又千方百计寻来珍贵的雩琈玉,费尽心思请托帝君为她打造。
对他这些行为,她嘴上虽说着嫌弃,却不是不感动的。也因此,她越来越难以把握住同连宋的距离。你追我退这事逐渐让她感到负担。偶尔,她会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空洞无意义。并且,在这段关系里,她越来越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缺失。这种缺失感并非来自于连宋只将她当作爱人影子的沮丧——她早已不会如此。那是一种她无法描述、亦无法理解的缺失。缺失感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幻化成一头兽,开始一点一点吞噬她。
她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起初,那些梦很朦胧,也很凌乱。她总是在醒来后感到浑噩和疲倦,并且记不得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大概是三个月后,梦里的情景变得真切起来,但仍是凌乱的,且无声。不过好在醒来后,她记得住它们了。
那些陌生的、她不能理解的情景就像是散落在鸿篇巨制里的没有前因后果的小回目。她知道这些回目之间必然存在联系,却不知是何种联系。她缺了一条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直到七个月后,她做了最后一个梦。
那夜,总是无声的梦境终于有了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轻而低,缥缈不真,却又那么熟悉,像是穿越了时光,响在她的梦境里:“阿玉,来找我,你我该回归的日子,快到了。”
“少……”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她猛地惊醒。
许久后,成玉睁开眼来,慢慢坐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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