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被柳道非扯着走了大约两三里，忽然左拐，原本应该是山坡悬崖的地方，陡然冒出来一个小岛，矗立在冰面中央，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个小碉堡，把苏然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这个岛上竟然还有房子。
房子建的十分隐蔽，几乎跟小岛融为一体，一眼晃过去，只能看到一个跟石头柱子似的圆形小岛，离近了才能看出岛上还有个小小的庙。
“这是土地庙吗？”苏然指着绕着小岛攀爬的台阶，觉得不可思议，“建在这种地方，烧个香还得划船过来，不嫌麻烦吗？”
小岛最高处距离水面足有五六米，台阶都是在岩石上开凿的，光想想要将砖瓦一点点运过来，在这样一个小岛上建房子，苏然就觉得麻烦的很。
更别提这个岛还在水中央，万一下个暴雨啥的，水面上涨说不好就给淹没了。
苏然实在想不出在这个地方建这样一座庙的意义何在，反正她这种实用主义者是绝对干不出来。
柳道非无奈地看着苏然，压低声音道：“别胡说，这不是庙，是一位高人的隐居之处。”
“隐居？”苏然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这分明是坐牢！”
这么小个地方，四周都是水，没人送吃喝用度，都得饿死在上面，多想不开才会在这儿隐居啊？
柳道非见岛上树下有人影晃动，忙攥紧了苏然的手腕，示意她言辞谨慎。
苏然顺着柳道非的视线抬头望去，见岛上围栏树下站了个青衣道姑装扮的女子，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面容，但观身形应是个美人，看向他们的样子很是警惕，忙扬声解释道：
“我们不是坏人，是附近曲城过来捕鱼的，你要不要鱼啊？我送你几条。”
柳道非被苏然这一嗓子喊的头都要炸了，纪元道是个名门淑女，讲究规矩礼仪，初次拜访，应该规规矩矩行礼问好，表达无意中惊扰到对方的歉意，再开口试探能否上去。
苏然倒好，跟村里人见面打招呼一样，直接问人家要不要鱼，怕是要惹得纪元道不快了，他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哪知纪元道竟然没有发怒，反倒扶着围栏跟苏然聊起天来。
“你是曲城何人？为何来此捕鱼？”
“我是曲城知县苏然，城中百姓生活困苦，大过年没肉吃，听说这里有鱼，我就带人过来试试。”
“收获如何？”
“收获不错，捕了差不多两三万斤吧。”
“这鱼在湖中长了许多年才长这般大，就这么被你们抓去吃了，好生可怜。”
“不可怜，这些鱼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人想活就吃鱼，那鱼也想活，又该如何？”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罢了。”
“弱肉强食？这个说辞倒是无情的很，照你这般说，弱就活该被欺负吗？”
“不是活该，是只能，世间规则便是这样，想要不被欺负，只能变强。”
“好一个世间规则，好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难怪小小年纪能当知县，不管你们为何而来，都请回吧。”
说完，纪元道便要转身离去，柳道非叹了口气，失望但是不意外，就这个谈法，不崩才奇怪。
苏然却呵呵笑了起来，扬声喊道：
“姐姐，我不小了，今年二十有三了，我只是听说这边风景不错，过来看看。”
柳道非恨不得捂住苏然的嘴，见过莽的，就没见过这么莽的，早知如此，来之前就应该把她的嘴堵上。
纪元道的脚步顿住了，这么多年，家人唤她“九娘”，友人唤她“右方”，外人唤她“居士”，却没人再唤过她“姐姐”。
这个称呼一下子把她拉回了年少时光，那时她跟随在父亲身旁，跟着他走南闯北，陪着他治理河道，整日跟河工的孩子混在一起，带领一帮小豆丁在河堤上追逐打闹。
那些小豆丁们整日“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她带着他们去河边抓鱼摸田螺泥鳅，玩累了就找块空地垒个土灶烤鱼吃，一开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要把鱼的内脏处理掉，就那么整条烤熟了就直接吃，吃到黑膜又苦又腥，这才想起鱼要开膛破肚去除内脏.......
那时候的她，不是谁的妻子，更不是谁的侄女，不用担负忠贞贤良的要求，更不用维护家族的名声，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可现在——
看着身上褪色泛白的道袍，想想早上梳头时两鬓的斑白，纪元道心中无比苦涩，从青丝到白发，留给她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病死老死，孤零零告别人世间，留下的不过一些书籍文本，还不知会被叔伯他们拿去怎么用呢。
女子为官，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这个苏然虽然粗鲁莽撞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个诚恳的人，来都来了，见见又何妨？
“苏然，你一个人上来吧。”改变主意，纪元道走回了围栏，居高临下看着苏然他们沉声道。
柳道非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峰回路转，赶忙躬身一礼，表明身份，“见过居士，学生柳崇安和苏然是一道的，冒昧打扰，还望——”
“你不能上来，我知道你是谁，更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的眼睛长的跟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对令尊甚是不喜，还请见谅。”
纪元道直接打断了柳道非，毫不客气道。
柳道非愣住了，他生平第一次因为长相被讨厌，还是因为太像父亲，心情不由很是复杂。
苏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冲纪元道竖起大拇指，高声赞道：“姐姐说的太对了，我对他这个长相也甚是不喜，堂堂男子汉，长得这般招蜂引蝶，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柳道非心情一下子不复杂了，只剩下郁闷，瞪着苏然忍不住想把她头上的帽子摘掉。
花费那么多心思找来纯色狐狸皮，给这么没良心的家伙定做皮帽的他，绝对是脑子抽风了。
苏然却看也没看柳道非，已经屁颠屁颠跑过去，不直接上岛，反倒跟纪元道套近乎起来，
“姐姐，我们那边炖了一大锅鱼，味道不错，还有我们曲城特制的干粮，又香又酥，你可要尝尝？”
纪元道看着苏然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又想到了少年时光，这孩子身上的淳朴和热情，倒是跟她以前接触到的那些河工家孩童很像，让她觉得很是亲切。
“我不吃荤，你快上来吧。”纪元道声音温和了许多，苏然敏锐察觉到了，心情大好。
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虽然她不知道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但是她现在极度缺人才，不管是哪方面的高人，她都需要，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苏然手脚并用爬上了小岛，纪元道确定她是孤身一人，打开了铁栅栏门，把她放了进来。
苏然本来想继续走自来熟社牛路线，哪知纪元道见她第一句问的却是，“你和柳家小儿是何关系？你们若是一对，我劝你早些放弃，世上男子多薄情，柳家男儿更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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