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走至厅前,孟知嬅就感到一道目光灼灼的追随着自己。
她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雪青色裙摆下,微微露出的烟紫绣花鞋面。
诸人行过礼之后,萧容璟还了礼,笑道:“我知晓杜大将军回京休整,就想过来拜访。不成想南边突然生事,接连几日都跟在父皇身后忙,直至今日方得空闲,便向父皇告假,父皇嘱咐我代他老人家问大将军和大夫人好。来了才知是杜小姐的生辰,我也不曾备有贺礼,就觍着脸讨一杯寿酒喝,希望大将军和大夫人,同诸位贵人不要见笑才好。”
他声音清润,言笑晏晏。
大将军杜平大笑道:“殿下真是太见外了,平日里想同您喝上一杯的机会甚少,如今到了我府里,就不要客气。”
余岚惜上前笑道:“宴席已准备好了,就在后面的如意轩和百合亭,请殿下入席吧。”
孟知嬅跟着众人来到后面的如意轩。百合亭临水,当中摆着两桌席面,宴待男宾。往后不远就是如意轩,宴待女宾。中间隔着几株芭蕉,两下既热闹,又不失了礼数。
孟知嬅坐下,刚一抬眼,就看到萧容璟的目光切切的望过来,她低头拿起筷子,躲开他的目光。
上一世自己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心荡神驰,全然忘记周遭之事。
萧容璟母妃早逝,被无子的皇后收养,幼时便每每苦读至深夜,对皇后又极为孝顺,时常侍奉左右,所以他鲜少同其他皇子游乐玩耍。
元平十五年春,萧容璟游玩了三次。一次在元宵,与她灯下相识;一次在大将军府,与她暗述情思;一次在花宴上,皇后为他们订下终身。
萧容璟对她的行踪和心思了如指掌啊。
孟知嬅夹起一块翡翠丸子冻放进嘴里,许是春寒料峭,这沁凉的翡翠丸子冻咽下去后,她身心皆冷。
宴席结束后,女眷们回到后花园饮茶歇息。孟知嬅借口喝多了,到杜梅若房中歇息,她先是低声吩咐春樱几句,春樱应声出去,而后她又嘱咐夏莲她们不管何人,一概不准打扰。
她倚靠在房中的矮榻上闭目假寐。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头夏莲不知跟何人低声说话,说了几句,外头就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低低说话声响起,孟知嬅眉头微蹙,这外头好生热闹。
她转了头,继续闭目养神,谁知竟真的睡着了。
待到杜梅若唤她起来,她怔怔然不知何时。
“知嬅姐姐,你的酒量越来越差了。”杜梅若笑道,顺手从丫鬟绿枝手中接过醒酒汤给她喝。
她喝完醒酒汤,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魏王都回去了,临走还频频回头看,就是不见你。”杜梅若惋惜道。
孟知嬅起身,春樱过来替她整理微乱的鬓发。
“你这桃花酿后劲太强了,以后可不敢喝那么多了。”孟知嬅没有接她的话,摸了摸脸颊,问春樱:“我的脸还红吗?”
春樱看了看摇摇头。
“知嬅姐姐,方才在宴席上,我可看到了,魏王不时的偷偷看你,八成是对你有意,你原本就对他有意,你们何不找个机会把彼此心意都说开了,我想皇后娘娘也会应允这门婚事的。”杜梅若揶揄道。
孟知嬅顿了顿,正色道:“梅若,私定终身这是戏台上唱的戏文。我们不能走这条路,自己被人耻笑,家族也丢脸面,日后言语上终究矮人三分。”
杜梅若先是一愣,转念一想,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我们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不能被人拿来说三道四。”
说着,她又懊恼道:“当时云绯提醒我看魏王,说魏王对姐姐有意,别人巴巴地凑到跟前,魏王都无动于衷,终究是姐姐才貌双全,得皇子眷顾。我一高兴,就忘了规矩了。”
孟知嬅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只是我们现在渐渐大了,说话行事都关系家族名声,以后谨慎点就好。我们出去吧,只怕阿娘她们等久了。”
她拉着杜梅若的手走出去,转身时垂下的眸光冷如寒冰,
回府的马车上,沈月清埋怨道:“你瞧你,就因为贪了两杯酒,魏王殿下回去的时候,就缺你没出来送行,这下失了礼数,传到皇后娘娘那里如何是好。”
孟知嬅靠着她的肩膀憨笑道:“那改天让父亲帮女儿给殿下陪个礼,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沈月清无奈道:“你呀,就是被宠坏了,这性子得改。”
孟知嬅用力地点头。
那几杯酒不足以让她醉,她只是避开萧容璟,不与他在月洞门后“偶遇”,给他表露情愫的机会。
回到濯音院,孟知嬅更了衣,接过冬穗绞好的帕子净了面,斜靠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着。
夏莲揭开软榻旁高几上的三足错金银螭纹铜熏香炉罩子,往里面贮了一把月麟香,又把罩子罩好。
“你们都退下吧。”孟知嬅翻着书页说道。
待她们都退下,孟知嬅放下书,看着香炉袅袅飘散出来的烟雾,陷入了沉思。
宴席中,她惊觉自己身边有萧容璟的眼线,所以他才知晓自己的所思所想,到底是谁?
春樱?应该不是,她后来跟随自己嫁给容璟,又进了宫,一直都在身边伺候,从无二心。
夏莲,秋棠,冬穗,会是她们其中一个吗?还是府中的其他人?
孟知嬅突然觉得上一世自己惨淡收场也是不冤的,耳聋眼盲,以为所遇之人皆是良善,白白地连累家人好友。
如今清醒过来,自然是不能再任由那些奸诈之辈拿捏。
“春樱。”她叫道。
春樱进来,站在软榻旁伺候。
“你告诉我,在大将军府里可有看到什么?”孟知嬅问道。
“姑娘在杜姑娘房中歇息后,奴婢便在如意轩后面的穿廊暗处守候,后来看到李姑娘过来坐在廊下,不一会儿魏王殿下走过,李姑娘就跟殿下说话,因为离得远,奴婢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殿下走远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姑娘。”春樱答道。
回头顾,情愫生,萧容璟这一招屡用不爽。
孟知嬅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原是上一世萧容璟先在穿廊和李云绯眉来眼去吗,而后又来到月洞门外与自己深情切切。
她压下心中的腻味,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出去,叫夏莲进来。”
夏莲进来,孟知嬅问道:“我在梅若房中歇息时,门外何人来找?”
夏莲答道:“先是李姑娘过来找姑娘,说要陪姑娘。后面有个杜府的丫鬟过来说有人要找姑娘说两句话,都被我们挡下了。”
“知道了,叫秋棠进来。”
秋棠进来,孟知嬅问了她同样的话,秋棠说得和夏莲并无二致。
最后是冬穗,冬穗的回话也和夏莲一样,只是出去时回头看了她一下,欲言又止。
孟知嬅看在眼里,但没有叫住她刨根问底。
有些事情,会自己显露出来的。
晚上掌灯后,冬穗进来回道:“丞相回来了。”
孟知嬅正在书案上研究柳公的字帖,闻言放下字帖就出了房门。
她记得祖父在世时有个习惯,回府后喜欢在外书房里呆着。
她来到外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她心头一紧,猛地推开书房门。
左相孟恪远坐在书案后拿笔写着什么,听到声响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不悦地说道:“知嬅,怎么这么没规矩,也不先知会一声。”
“我听到祖父咳嗽,一着急就忘了规矩。”孟知嬅走进书案,看着烛光下的祖父,清瘦的面容,须发已经灰白,脸上因为咳嗽有些涨红,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孟恪远神情缓了下来,他放下笔,孟知嬅看到他刚写下的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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