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嬅的目光,从石青素缎往上挪到春樱笑吟吟的脸上。
女子赠男子香囊,乃倾诉情意之意。
她同萧晏泽定了亲,他倒是送给她不少东西,深得自己的欢心,比如那枚被她藏起来,他亲手绘制的书签。
仔细想来,除了那盒果子,她还没送给他亲手做的东西。
孟知嬅的目光又落到石青素缎上,抬手捏着那块料子,脸色微红:“去找找看有没有月魄色的料子,我想绣松树的图样。”
“有的有的,我方才瞧见李妈妈的篓子里有,我去找找。”春樱笑着,转身到正屋桌上的几个篓子翻找。
孟知嬅放下书,也走了过去,接过春樱找到的月魄素缎,比划了一番,拿起剪子裁剪着,春樱又帮她找出各色丝线。
廊下站着的关山月突然咳嗽了两声,孟知嬅下意识地把手中裁剪一半的料子塞到春樱面前篓子的底部,顺手拿起上面的一块料子。
李妈妈和夏菱她们回来,见孟知嬅捏着一块青黛的料子看着,问道:“姑娘,您要用这料子做什么吗?”
“我今日见你们做针线,突然也想做点什么,就绣个绣囊吧。”
孟知嬅神色如常,倒是旁边的春樱抿嘴一笑。
李妈妈看着她手中的料子,笑道:“做绣囊,这个颜色太深了,可不好绣花样,姑娘选个浅一点的颜色。”
她把篓子翻了个底朝天,摇头道:“这些料子原是给老爷做衣服用的,颜色都是适合男子的,我到前面去找找有没有鲜嫩一些的颜色。”
她说着,又匆匆走了出去。
春樱手压在面前的篓子上,向孟知嬅眨了眨眼,低笑道:“姑娘,这下您可得做两个了。”
弘德殿中,萧晏祯坐在书案后,看着何典和冯其真呈上来的奏折和状纸。
他这几日一直在紫宸殿中休养,吃着云峰真人的金丹,喝着皇后精心熬制的参汤,加上张美人在旁温言软语悉心照顾,他郁堵烦躁的心情总算顺畅平缓了些。
只是一出来,他又要郁堵烦躁了。
萧晏祯盯着眼前的状纸,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压下想要升腾的怒意。
御医嘱咐他,气大伤身,为龙体着想,他不可再动气。他也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太过暴躁了,被情绪操控着,这对于帝王,是大忌。
萧晏祯平复下情绪,拿起那两份状纸,看着躬身站在书案前的何典和冯其真,问道:“商贾和百姓状告长平候,两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建议?”
萧晏祯乍然的和颜悦色令他们错愕了一下,冯其真偷偷抬眼瞄了瞄他,小心地斟词酌句:“圣上,长平候办的银钱征集一事,乃是奉朝廷之命而办,此事如何处置,也以朝廷之命为准,微臣没有建议。”
他差点就明说,是圣上您要窦敬办的此事,我们如何敢指手画脚。
萧晏祯沉着脸,拿出大理寺的状纸放在上面,抬眼看着何典:“何典,你乃大理寺卿,大理寺的这份状纸,你打算如何处置?”
何典垂首道:“那要看圣上想如何处置?”
萧晏祯太阳穴突突跳着,那股被暂时压下去的怒意迅速冲上头顶,操控着他。
“砰”地一声,他带着怒气狠狠地拍了一下书案。
身边服侍的文忠和几个小内侍立刻把头低到胸前,屏声静气。
“一个说以朝廷之命,一个说看朕想如何处置,你们如此敷衍搪塞,朕要你们管着大理寺和京兆府有何用?”萧晏祯怒斥。
冯其真原想按惯例跪下请萧晏祯息怒,膝盖弯了一半,余光瞥见何典站着没有动,他犹豫了一下,悄悄把膝盖打直了。
何典行礼道:“圣上,如果您想让微臣处置,微臣自当查清此案,何人该担何罪,只有大周律法裁定,但若圣上想亲自处置,此案又另当别论。”
萧晏祯紧紧抓在状纸上的手渐渐松弛下来。
何典审理案情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身上颇有宋延刚正不阿之气,他任大理寺卿的这几年,名声倒也清肃。
如无自己的干预,此案由大理寺全权处置,窦敬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只是,此时该放弃窦敬了吗?
窦敬纵然做尽恶事,为天下人所唾弃,但窦敬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有一些事情交给窦敬办,比交给那几个儿子更让他放心。
他心里清楚,那几个儿子背后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论忠心,倒真比不上窦敬。
萧晏祯曲着食指敲着书案,沉吟半晌,道:“长平候的这两个案子,容朕思量再做定夺,你们先退下。”
何典和冯其真退出弘德殿,沿着宫道往宫外走去。
烈日当空,宫道两侧没有树木遮挡,日光灸烤下来,宫道上的地砖都升腾着热气。
他们贴着墙根走着,把身子隐在两侧宫墙投下的暗影中。
冯其真看着走在身前的何典,道:“何大人,还是你说话老道啊。长平候办的银钱征集,本就是圣上让办的,我们敢置喙吗?”
何典没有吭声,默然走着,许久才声音飘忽地说道:“冯大人,你说,当个人的喜怒爱憎公然凌驾于纲纪法度之上,我们大周还能走多远?”
冯其真吓得四下环顾,见周围无人,才低声回道:“何大人,嘴上给自己留条活路吧,那可是天子,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何典面色黯然:“你是京兆府府尹,我是大理寺卿,我们都知晓是谁做恶,却无法抓捕,我们管着京兆府和大理寺有何用?”
冯其真也沉默下来。
他能任京兆府府尹,虽说是萧容琏身后的势力出了力,但他也是凭一身才干从外官走进上京,才被萧容琏一派发现启用。
与皇子权贵打交道,需要诸多的衡量,他未必能做到如宋延一般公平公正,但善与恶,他心里还是有界线。
窦敬做恶,他知道,终有一天,他能将其抓拿归案。
可纵容恶的人,他们又该如何处之?
宫道长得望不到头,两侧宫墙投下的暗影也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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