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明看着她,道:“要在北方种植红米,需得在头年下雪前把粪肥均匀地摊在田里,待下雪后慢慢渗进土里,养肥田地。到来年四月下旬往田里灌水,然后静养半个月,五月日光渐盛时,开始犁田筛泥,反复做到田里的土如河里的淤泥般细软方可种植。红米从插秧至收获,历时三个多月,收割时已经是八月底,不能再种第二茬。”
他说到此处缓了缓,拿起茶盏喝一气喝完,继续说道:“所以在北方种植红米,需要精心养育,而且只能种一茬,又因所种的田土软烂,根扒得不牢,一旦风大雨大,容易扑倒。如此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收益却未必可观,许多田庄都不愿种植,唯有几处皇庄,以及孟小姐府上的鸣风庄才种有。而鸣风庄原也是不宜种植,后挖了一条河渠,引入金水河,才种了起来。”
孟知嬅听得暗暗点头,鸣风庄尚未被朝廷收回去时,她曾到庄上探查,当时是想看看鸣风庄能不能作为孟府的退路,却无意从庄头儿媳妇金秋口中得知,庄上种有红米,且她也说了,接连几日的大风大雨,普通的稻米减了三成,而红米差不多减了一半。
刘宗明确实对农物颇有心得。
孟知嬅想起金秋所说的话,问道:“我曾听庄子上的人说,这红米是十年前有位大官人试了几年才试种出来的,不知刘大官人可认识这位大官人?”
刘宗明神态恭敬地答道:“他是小人的叔父,只可惜前年病逝了。”
孟知嬅肃然起敬,拿起茶壶,往他茶盏中添茶,又举起自己的茶盏,双手端起,向他敬道:“刘大官人家学渊源,小女子敬佩至极,以茶代酒敬刘大官人,望刘大官人莫要嫌弃。”
刘宗明连忙双手拿起捧起茶盏回礼,“孟小姐客气了。”
两人喝了茶,孟知嬅又问了他一些其他的问题,张之遥不时同他们说上几句。
陆宛屏听着他们的谈话,瞄了瞄孟知嬅,心中极为震撼。
这些话她只有听祖父和父亲他们谈论过,内宅女子何曾谈论过此类的话?
可瞧着孟知嬅同他们侃侃而谈,还能敏锐地鉴别对方所说是否真实,兼之举止有礼,竟如祖父他们一般。
怪不得在端王府的雅集上,袁星宜当面给她难堪,她没有丝毫被伤到的模样。
原来她能看到的,是如男儿一般广阔的天地,内宅女子的那些手段,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笑话,又岂会伤到她。
孟知嬅觉察到陆宛屏神色有异,想是自己与刘宗明和张之遥说得兴起,冷落了她,便拿起茶壶给她添茶,歉然道:“难得遇到刘大官人这样的才干之士,你且略等我片刻。”
陆宛屏温言笑道:“不碍事,你们继续说,我爱听呢。”
张之遥这才留意到孟知嬅身边的陆姑娘,碍于礼节,不好细看,只觉得她容貌秀美,装扮虽不华贵,但她端起茶盏时,手腕露出的翡翠玉镯足以说明她是世家之女。
张之遥见她转眸望向自己,便向她颔首,而后收回目光同孟知嬅和刘宗明继续说着话。
陆宛屏猛然与他的目光相撞,面上微微一红,也向他颔首回礼,再抬头时,发现他已转头同刘宗明交谈。
她怔了怔,他倒与齐王还有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
她恍惚之际,孟知嬅不知道和刘宗明说了什么,他们都笑了起来。
孟知嬅对陆宛屏说道:“刘大官人的家就在前边,我们到他家去吃个便饭,顺便看看他种的农物,好不好?”
“会不会打扰到他的家人?”陆宛屏问道。
刘宗明笑道:“我那里小孩多,没什么打不打扰的,只要两位贵人不嫌弃就好。”
孟知嬅看着陆宛屏,陆宛屏笑着点头。
刘宗明的家离亭子约莫有五里地,几间品字形的石墙黑瓦屋子挨在一起,有两间屋子上的烟囱正飘出袅袅炊烟。
那几间屋子前是菜畦,外边围着一道篱笆,屋后过去是一大片绿意葱葱的稻田,稻杆被昨晚的风雨打了,好几处都倒了下去,屋子的一侧种有不少果树,有些果子已经挂在枝头,累累垂着。
孟知嬅下了马车,举目一看,便喜欢上了,高兴地同陆宛屏说道:“此处像不像靖节先生所写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陆宛屏也笑道:“正是呢。”
刘宗明在前面引路,顺便告诉她们菜畦里种的是何菜何豆,她们难得瞧见,看得兴致勃勃。
两个扎着双髻的孩童从那边的屋子冲了过来,抱着刘宗明叫爹爹,又叫张之遥叔父。
刘宗明让他们向孟知嬅她们打招呼,孟知嬅正弯腰刮着妹妹的肉团子脸蛋逗她说话,就听到陆宛屏的声音:“刘大官人,那边也是你的孩子么?”
孟知嬅顺着陆宛屏示意的方向望过去,有处屋子的墙角,七八个孩童正向这边看过来。
“不是”张之遥替刘宗明答道,又看了孟知嬅一眼,声音低了下去:“他们是南疆逃荒来的孤儿。”
孟知嬅面色一凝,向那几个孩童走过,陆宛屏紧跟其后,那几个小孩见有陌生人来,直往后躲。
陆宛屏看清那几个孩童的模样,心头一紧,赶忙用绢子握住嘴唇,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她们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有些已低呼出声。
那些孩童瘦得吓人,小小的身子上,顶着极大的脑袋,脸上没有孩童特有的肉乎,面皮裹着骨头,两只大得吓人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们,脚步不断地往后躲。
孟知嬅在南安候的庄子见过南疆人的惨状,所以没有如陆宛屏吃惊,但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她回头问刘宗明:“这些孩子是如何到你这里来的。”
刘宗明答道:“原是有个老人带着他们的,在马厩中偷騍马的豆子吃,被我们发现,便暂且让他们在我这里歇息。那人说他们原是五户人家一起逃出来的,路上磨难重重,逃到上京附近,就剩他一个大人了,他当时也病着,请了郎中来看也没救得了。他死后,就剩这几个孩子,我如何能赶出去,会遭天谴的。”
他说着,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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