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骏问武大山有什么事,武大山却不肯在电话里说,他说,现在你马上赶到东城区委大院来,史市长正在会议室里给省里的领导汇报工作,我有时间。马骏无奈地说,看来我们要另约时间了,市委这边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武大山说,你一定要来,不管你多忙,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是史市长的意思?马骏又问了一句。武大山的回答很简短,就两个字――不是。马骏挂了电话,出门时看了看情况,显然仰望新和何发魁他们的工作还没有收到成效,人群依旧围堵在市委大院的门口,道路上的拥堵情况并没有多少改观。
面对此情此景,马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同武大山见面,关泽喜只给了他和仰望新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一点点地在流逝,如果两个小时后劝退不了这些人,怎么办?他必须要有所作为,可是电话里武大山的语气很坚决,非要他去同他见面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算起来,他同武大山相识已有六、七个年头了,这几年间,除了在县政府办公室的那段时间,他和武大山见面的机会非常少,就算是见了面,也是见也匆匆、离也匆匆,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地方的官场上,但是扮演的角色不同,地位也不同,彼此之间,交集很少。
在马骏的记忆里,关于武大山,有几个片段比较鲜活,印象深刻,一是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劳立宽的车在秀水镇新星村旁的路上坏掉了,当时武大山转业不久,刚谋到了这份职业,两个人同出农门,初涉官场,自然有共同语言;第二个片段,是武大山送马骏和白露去市看守所探望两个失足少年,路上出了事,马骏一个人把责任扛了;还有一次,就是马骏跟武大山一起到沙坝监狱探望武大山的弟弟武小峰,武大山当晚跟马骏喝了个烂醉如泥。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在锦园,虽然两人说了很多知心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武大山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东西瞒着马骏一样,官场的确是一个大染缸,几年的时间,两个知已已经不能坦然面对了。
而今,武大山力邀自己去同他见面,倒底要告诉自己什么?马骏真的无法推测,这种举棋不定,实际上从侧面说明了马骏与武大山之间的关系生分了,马骏甚至怀疑,是不是史湘兰指使武大山,让他把自己骗过去,占用自己的时间,好让她期待的好戏愈演愈烈。
武大山跟史湘兰开车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武大山不对史湘兰的味口,史湘兰会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吗?对于史湘兰这样的领导来说,换一个司机,就跟换一件衣服一样,稍有不如意,跟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武大山一直没有被换走,说明史湘兰高度肯定了武大山,并且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
反过来看,武大山跟马骏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马骏不得不担心武大山成了史湘兰的棋子,如果武大山真的是史湘兰的棋子,那么这颗棋子现在派上了用场,这分明是一着缓兵之计。
正在马骏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辆的士在马骏的身边停下,坐在副驾驶室的男人很面熟,马骏细细地想了想,这不是市委组织部办公室的小贾吗?上次开市委常委会的时候,就是他给林秋亭送的文件,林秋亭到泽西调研的时候,也带着他。他来这里做什么?马骏向旁边闪了闪,站到了一棵树后,小贾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夹着包向楚湖宾馆的门厅走去。
的士司机好像是骂了一句,看得出他是对前面的道路被闹事的群众堵死了表示极度的不满,一个城市的主干道被堵了,交通运输业的损失当然首当其冲,他正要调头,马骏打了个手势,的土司机愤愤不平的脸立即换掉,停下车,笑容可掬地问:师傅要车啊?
马骏心想真是多此一问,他没有回答,拉开门上了车,说:“去东城区区委。”然后闭上了眼睛。的士司机显然是个话痨,他一边开车一边自说自话,他说:“这帮当官的,只知道贪赃枉法,现在好看了吧,惹毛了老百姓,演了一曲兵临城下,看他们这帮官老爷如何收场。”这句话显然触到了马骏的痛处,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对这位司机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事情的真相还不知道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马骏一眼,翻了一下眼皮儿,说:“师傅,看样子你也是个干部吧,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骏说:“我也不太清楚。”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心里乱极了。司机说:“我听刚才坐车的那位干部说,这些人全是从江都来的,你知道不?江都的那个马书记还是咱市里的常委呢,是个小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在江都搞强行摊派搞得天怒人怨,这下可闯了大祸喽。”马骏气得闷哼了一声,问:“就是刚才在楚湖宾馆下车的那个人说的?”
“是啊,这个家伙说不定官还不小呢,跟师傅你的年纪不分上下吧。”马骏挥了挥手,说:“师傅,你专业开车吧,我赶时间呢。”司机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打开了收音机,是个交通台,从dj的话里,马骏真切意识到,因为江都群众的上访,楚湖的交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下车后,马骏给何发魁打了个电话,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马骏知道他身处风暴中心,一定是分身乏术,马骏问了现在的情况,说:“你跟同志们注意一下,看看这些群众中间,有没有类似上次在江都宾馆前的情况,如果有,要注意采取相关措施。”刚放下电话,武大山的车就开了过来,还没停稳,武大山就急切地说:“快,上车。”
马骏上了车,武大山按了一个按钮,把车窗关上了,车子开到了大院内的一棵树下。马骏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搞得这么神秘,又不是做地下工作。”武大山指了指区委办公大楼,说:“我不想让人看见我们两个人见面。”这一下,马骏心里突然安宁了一些,武大山好像不是在演戏,显然他是想瞒着史湘兰,这就意味着,武大山此举的目的,跟史湘兰的缓兵之计无关。
“现在能说了吧?”马骏递给武大山一支烟,武大山习惯性地一拦,烟滚落在了座椅下。“你把烟给戒了?”印象中,武大山的烟瘾比自己的还要大,是个不折不扣的烟篓子,所以马骏有些惊讶。武大山却把手伸了过来,说:“给我一支。”
递上烟,把烟给武大山点燃,武大山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摇摇头,说,兄弟,要是现在能喝些酒,该是多好啊!马骏说,等我把手头的这件事处理了,专门请你喝酒,像那次一样,喝个烂醉如泥。武大山叹了一口气,说,马骏,表面上,我的朋友很多,可是真正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这话让马骏的心里轻轻地颤了一下,在来之前,自己还对此表示怀疑,没想到在武大山的心里,自己非常重要,他拍了拍武大山有些发福的肚皮,说,我也把你看成是金不换的兄弟,出了什么事吗?你这么急把我喊来,不会只是找我这个兄弟叙旧情吧?
说这话的时候,武大山已经把那支烟吸完了,他又向马骏要了一支烟,说,不管了,我要抽烟,谁也管不上,老子爱怎么活就怎么活。马骏干脆把一盒烟全部递给了他,问:是未来的嫂夫人下的命令?武大山靠在椅靠上,望着车窗外纷飞的蜜蜂,说:“像我这样的人,配有老婆吗?”
马骏愣住了,他想不到武大山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武大山问:“你知道史湘兰为什么要庇护秦岭吗?”“秦岭?”马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武大山补充说:“你忘了?跟你当过司机的那位。”马骏记起来了,说:“这个我怎么知道啊,可能秦岭是史市长的什么远房亲戚吧。”武大山摇头说:“不是。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武大山沉默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这事,跟我有关系。”马骏吃惊地看着武大山,武大山说:“他发现了我和史湘兰之间的事。”马骏的嘴巴张得老大,他问:“什么事?”武大山反问道:“你说呢?”马骏马上不说话了,这个爆炸性的秘辛,足以让他哑口无言。
马骏仔细地回忆了他与秦岭之间的种种恩怨,秦岭最后居然被车给撞死了,而撞死他的,是向华强的小车司机,向华强是史湘兰的姨侄,大胆推断一下,史湘兰的把柄被秦岭捏在手里,秦岭在债台高筑的情况下,一定想利用这个把柄在史湘兰手里捞些好处,史湘兰面对秦岭的要胁,会做些什么?这起事故并不是什么交通肇事案,而极有可能是一起由史湘兰密谋的谋杀案了?马骏想到这里,不禁不寒而栗。
好半天,马骏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武大山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别人所看到的,是史湘兰当市长的一面,对于你来说,可能对她有更深的了解,但你的了解,仅限于她作为母亲的一面,而作为女人的一面,你是不了解的。怎么说呢,史湘兰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在我刚给她开车的那一段时间里,我被她的成熟和独特的女人味所吸引,可能是她情感空虚的原因,我们两个最终发生了关系,我对感情的态度,始终是认真的,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半年后,我提出跟她结婚。
武大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好像是在组织语言,马骏小心翼翼地说:“照你们两个人的情况,结婚应该没有问题。”武大山的眼睛里起了一层雾,看得出,他相当的感伤。武大山说:“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算什么,在旧社会,不过是个轿夫,而她呢,她是知县,是知府,一个司机,怎么够资格娶一个县长?你可能会问,史湘兰完全有权利对我的工作重新安排,等我和她之间的现实距离不算远的时候,再结婚不迟。可是你知道吗?史湘兰一百个不同意,在床上,四十多岁的她十足一个小女人,风情万种,什么情的爱的,说的话跟抹了蜜一样,可是下了床,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说,人活着就是一张脸,我要是现在和你结了婚,我这张脸往哪里搁?为了长期套牢我,她说,只要她退了下来,她就会带我到南方去结为夫妻。”
“这么说,她很珍惜你的。”马骏不敢把惊讶过多地展现在脸上,他理解武大山现在的心情。“你记得上次在锦园吗?我们都喝了酒的那次?”武大山突然问。马骏点了点头。武大山说:“就在那段时间,我想辞职,我对这种偷偷摸摸的感情生活感到厌倦,可是史湘兰坚决不同意,她声泪俱下地求我,求我再给她一点时间,干完这一届,把向华强扶正了,她就立马打辞职报告,到南方去,和我共同开始一段新生活。”
“之后呢?”马骏问道。“全是他娘的鬼话,她这个官,是越当越有味了。后来向华强栽了,我以为她已经失去了目标,打算退出官场,没想到她又说,她要趁着现在在位,为以后的生活打点基础,我又信了她,不想以后两年的时间里,她好像忘了这事一样,市里打算让你接替她的事,我是知道的,回家后我问她的态度,她说,如果是别人来接我的手,我立马二话不说走人,可是马骏不行,我跟他之间,有很多的帐没算清楚。”武大山的仰着头,看着车顶,马骏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泪水滴下来。
马骏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他为武大山的痴情得不到回报而感伤,为武大山在史湘兰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玩偶而愤懑,为史湘兰沉醉于官场流连忘返感到可笑。这时候,手机忽啦啦地作响,祝云清在电话里焦急地问:“马骏同志,你到哪里去了啊?现场现在越越乱了,关书记听说你不在现场,正大发雷霆呢。”
“晚上,我再跟你好好聊聊,咱们是兄弟,到时侯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办,好不好?”马骏拍了拍武大山的肩,说:“我真要走了。”武大山说:“你等一下,让我再说几句,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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