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拓就坐在河堤边,身边堆了两三个酒坛子。
绛华震惊至极,也不知对方在这里有多久,是不是看到她御风而行,只能僵着不动。只见秦拓的神色和平日不太一样,向她招了招手:“绛华,你看今晚月色是不是很好?”
绛华走过去,闻到酒气,才知道他喝高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秦拓看着她的脸,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原来你以前都是易容了,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绛华深知和醉鬼没什么道理可讲,当初张大娘喝醉时候,可是大哭大叫着让人给她松绑,一旦松开,就提着菜刀四处乱走,十分恐怖。
秦拓眼神迷离,突然拉住她的手道:“绯烟,你……不要嫁给裴潇……”
她不知怎么很来气,上前将他往河里推去。
只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绛华站在岸上,往下看着:“你喝得再是烂醉,也没有用。要是你真心喜欢绯烟,她又愿意和你在一起,大不了就去抢亲啊。现在半死不活的,你还想怎样?”
秦拓好不容易在水中站稳了,微微皱着眉看她。
绛华难得逮到机会向凡人说教,又继续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气自己,还是要气别人?反正你怎么样也没有谁会在意。”她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不厚道,但是不说又憋着不舒服:“现在绯烟的亲事已经快到了,你要么有本事拆散了他们,要么就干脆忘记掉,是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其实她还想顺口说要像一座铁塔、腰粗背厚之类的,突然想起这是裴相爷说过的、教训儿子的话。
秦拓眼中渐渐清明,酒意也醒了大半,皱眉道:“你这些话,大半都是裴相爷那里偷来的,却来教训我。”
绛华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要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呢。”
秦拓湿淋淋地爬上岸,长叹一声:“你倒好,趁机将我推到水里去。我见今晚月色好,最后醉一次,也被你搅黄了。”
绛华颇为惊奇:“原来你还会说笑啊?”
秦拓将外袍拧了拧,假意愠道:“你以前都不知道么?”他看着对方,忍不住道了一句:“不过你现在好好的,怎么要把脸弄成那副模样?”
绛华一怔,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胡编乱造:“才不是,原来烧伤之后,就一直敷着药,等到现在才痊愈了。”
秦拓微一挑眉,淡淡道:“哦?不知是哪家大夫有这本事,以后有什么病痛都要找他才是了。”
绛华知道自己是在自打耳光,默不做声。
秦拓微微一笑,轻声说:“好了,这样晚了,也该回去了。”
绛华转头看他。只见他迟疑了一下,脸上有些局促,又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多谢你。”
一过冬至,慕绯烟出阁的日子就望得到了。
向来活泼泼的绛华却病了,一连好几日卧病不起。虽是病着,却过得很充实。慕绯烟时常来看一看她是不是好些了,张大娘更是时不时给她带些好吃的。后来连一向和她有些小不和的翠衣都来了。
翠衣站在床前,也没瞧她:“原来你皮厚肉粗的,却还是会生病。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好了。”
绛华很无奈。她真的不是伤寒过劳,只是被余墨最后一击伤到元神,果然她该将那条红眼睛的小鱼捏得半死不活地再放进水里才解恨。
张大娘扭扭捏捏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绛华,将你的脸医好的大夫是哪一家的?改天我也去看一看,你看大娘脸上都起斑了。”
“……是个游方郎中。”
黄伯抱着大黄也来看她:“绛华,你现在好看多了,果真和你兄长生得有几分相像。”
她是妖,东华清君是仙,光是这点就很不同了,何况还是说东华清君男生女相么?绛华敷衍两句,忍不住想笑。
大黄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居然往后缩了缩。
绛华原本还等着大黄跳过来,伸手等着接,谁知那一团虎皮竟瑟瑟发抖着缩进黄伯的袖子里,干脆不出来了。
黄伯怜爱地摸着大黄,笑笑道:“绛华,可能是你变化太大,大黄它不认得你了。”
绛华瞪着大黄那翘在外面甩来甩去的尾巴,只见嗖的一下,连尾巴也立刻钻进黄伯的袖子里去了。
黄伯走后,绛华还气得要命。她竟然被一只猫嫌弃了。
她不待身子完全复原,就去找大黄。以往大黄一见到她,必定会直接扑上来撒娇,现在居然吓得直窜上墙角的树。绛华已经茫然,难道她现在的样子很可怕不成?明明别人都夸她变得好看的。
大黄缩着一团炸毛的身子越爬越高,扒着细树枝晃晃荡荡,还时不时往下瞅一眼。绛华站在树下看它,想着它这一身肥肉爬树,不用多久就会自己下来。大黄突然爪子一滑,揪着一根树枝呜咪呜咪地叫唤,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绛华足尖一点,跃到树边的那堵墙上,伸手去接。
大黄一见她,立刻往上爬了两下,背上的毛又炸起了。
“快跳过来,我接着你。你这一身肥肉,摔下去还不成猫肉饼了。”绛华耐着性子,等着它跳过来。
大黄挣扎很久,终于转过头,跳了。
绛华将一团虎皮接在手中,忽听下面有人道了一句:“你又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转头向下看去。
只见裴洛仰起头,在烂漫日光中眯着眼看她笑,手臂微抬:“下来,我带去你一个地方。”
“我才不要去。”
“醉娘做了点心,你不去的话,可就白费了。”
绛华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抵制住诱惑,抱着大黄往下跳。裴洛伸臂接住她,啧啧称奇:“也就几日不见,怎的你脸上的那些伤也好了?”
绛华立刻反唇相讥:“也不过几日不见,裴公子你的记性却变差了。你之前不是才冲我发脾气过?”
裴洛拎着大黄的脖子,往旁边一丢,拂了拂袖:“你别误会,是醉娘好心才让我来找你。我又素来心胸宽广、不喜计较,也就勉为其难了。”
绛华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去看大黄的安危,却被裴洛扯着走开两步。
“醉娘见不得这种长毛的东西,你莫非还要带着它不成?”裴洛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绛华估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点心比较重要,就不再挣扎:“好了,我知道了。”裴洛突然停住脚步,绛华没有料到,又是一头撞在他背上。她还没来及捂脸,就见裴洛转过身来,抬手撩开她颊边散落的一缕发,在她撞得微红的额上揉了揉,语气柔和:“痛么?”
绛华心道,怎的这个场景如此相熟。
裴洛松开手,语气也变了:“你走路都不看前面么,老是撞到我身上。”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停住,我没反应过来才会撞上。”
裴洛笑了一声:“下次记得反应快些。”
绛华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的右手一直都握在裴洛手中,觉得有些不舒服:“裴洛,你……”只见他回转头,微微一挑眉疑惑地看着她,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几分风流味道,风流之下却还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绛华微微一笑:“没什么。”也不知道这裴公子是怎么了,净挑些热闹的街市走,她被人盯着看得难受,很是怀疑是不是脸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不是去君自醉?”待弯过一个街口,绛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裴洛神色古怪:“你想去君自醉?”
她心里发毛,底气也不足起来:“醉娘姑娘不是在那里的吗?”
裴洛突然失笑,抬手轻叩了一下额头:“我在外城选了一个小院,今日才收拾了好住人,以后醉娘都不会回君自醉去了。”
绛华微微笑着:“这样就好了,我想醉娘姑娘也不会喜欢留在君自醉的。”
裴洛笑着嗯了一声,突然问:“你在沂州欠了我的,现在可是该还了?”
绛华一怔,随即指责道:“怎么还有你这样向别人讨人情的?”
“那么你是打算赖了?”
“谁要赖,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就算这裴公子想要皇帝头上的龙冠,她自忖也有本事弄来,只要他有这个胆量。
“你们都吵到家门口来了,怎么还没吵完?外面这样冷,还不快进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座不大的院落外边,醉娘素衣长袖,手上拿着竹帚站在天井中。
裴洛疾步走进院落,接过醉娘手中的竹帚,一手扶着她:“以后还是请个人来收拾,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可别累病了。”
绛华也踏进门槛,嫣然道:“醉娘姑娘。”
醉娘这才瞧见她的正脸,微露讶色,旋即温柔地笑了:“你的脸好了吗?我都差点没能认出你来。”
绛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有些尴尬:“现在很怪么?”
醉娘伸手拉住她的手,弯着眼笑,尽管妆容精致,还是遮掩不住眼角的细纹:“谁说怪了?绛华本来就是美人胚子,难怪——”裴洛轻轻咳嗽一声。醉娘抿唇轻笑:“好了,我们进去说话,你们去了沂州那段时日,我试着做了几种点心,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绛华走进主房,看着桌上热腾腾还冒着白气的各色糕点,险些热泪盈眶。醉娘拉着她坐下,伸手拿起一块绿豆糕:“虽然这个时候吃绿豆糕有些奇怪,不过我还煲了人参枸杞炖鸡,正好冲淡绿豆糕的凉性。”
绛华知道很多人吃东西都讲究什么性凉性热的,但她一点都不忌口。身为花精,对凡间的美食百无禁忌,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
裴洛凉凉地说了一句:“她才不会有这么讲究,喂饱就不错了。”
醉娘嗔怪道:“宣离,你怎么在说话的?”
绛华瞪了裴洛一眼,最后还是埋头苦吃,心台澄净,直入无我之境。过了一会儿,只觉有人在背上一拍,让她正好噎住,几乎连气也岔了。她转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果然是这杀千刀的裴洛。他也没料到绛华居然会噎得那么惨,连忙掉了一杯茶给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虽然这个动作是好心地帮她顺着气,却拍得她连一口气都缓不过来。
醉娘站起身道:“我去看看炖鸡好了没有。”便转身向厨房去了。
裴洛显然没想到是自己的手势出了差池,柔声问:“好些了么?等下喝几口汤就会舒服些。”
绛华微微咬着唇,想想还是算了,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也怪不得谁。突然眼前一黑,唇上微微温暖,有种目眩神离的柔和。
裴洛缓缓直起身坐正,似乎有些难堪,下意识地轻咳一声。
绛华懵懵懂懂,心里异样,突然看见醉娘端着一锅人参枸杞炖鸡过来,一个激灵,离得裴洛远了些。只是觉得,不该如此,也不该去伤害醉娘。
醉娘将砂锅放下了,突然嫣然一笑:“宣离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都这把年纪,还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啊?”
裴洛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绛华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裴公子还算知廉耻,不是无药可医。只是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气闷,低着头一直不敢去看醉娘。偏偏裴洛也像是被毒哑了似的,闷头一句话也不说。
临到末了,裴洛起身,低声向醉娘说:“过两日就是大哥的婚事,我只怕都不能来了。”
醉娘抬手抚着他的侧颜,语带温柔:“眼下天冷得多了,你要记着多加些衣衫,别一心充门面,明明冻得要死也非要穿得风流别致。”她又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眼眶微红:“如果姐姐能看见你现在这个模样,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了。”
裴洛微微笑道:“你放心。”
绛华站在一旁瞧着,觉得有些懂了,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忽见裴洛向她看过来,轻声道了句:“走罢,再过一会儿就天黑了。”
入冬的南都不待夕阳完全落尽,天色便昏暗起来,原本热闹的街市也只见偶尔过去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而君自醉,却还是人声鼎盛、灯火辉煌。
不知是哪扇雕花红漆木窗中隐隐传来一阵歌声,正是当日郊游时候醉娘唱过的曲子:“……倚阑干,泪潸然,桂影倾倒青花盏。云笺凝墨,轻叹不付,画梁啼双燕。紫檀碧玉,问得秋晚扶云鬓。题叶竹心,雁过也,几回烟雨倚重楼。”
绛华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而听。
“这个曲子是个不得意的落魄书生写的,那时有个很出名的舞姬就着这支曲子跳了一支舞,便流传开了。”裴洛语声低沉,“每到初秋始发时分,如果一连几日下雨,整个南都会被笼在烟雨迷蒙之中,才会有烟雨倚重楼一说。”
“一到秋天的雨季就可以看到吗?”绛华很是好奇。
裴洛唰得打开折扇,微微笑道:“不过一年之中也只最多能见一回,你要是在南都多留几年,倒可以多看几回。这样的奇景,就是看一辈子也不会倦。”
绛华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裴公子现在都入冬了,你打着扇子就不嫌冷么?”
裴洛合上折扇,掉转折扇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就是你话多,什么都要嫌来嫌去。”他偏过头,淡淡道:“初十那日,你需得答应我一句话。之后,在沂州的帐就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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