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中完全乱了套,丫鬟来回走动端水递茶,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慕绯烟竟然还是昏迷。绛华觉得不太对劲,就算她身子弱落水染了寒气,却不会就这样昏迷不醒。她刚想走近了仔细瞧瞧,却见秦拓转过身来,语气疲惫:“这里有翠衣就够,你也累了,回去歇息罢。”
绛华只得转身走出房门,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让秦拓的眼神全是戒备?
她走过那方莲池,看着水中的倒影。东华清君虽然将她的右颊恢复如初,她却已经不习惯看到自己原本的样子了。她抬手在侧脸拂过,右颊顿时恢复到没有烧坏的模样,然后衣带带风,从慕府出去,一路往裴相府行去。
她落到相府之中,只见一个人影正在绯烟溺水的莲池边,时不时将手放进水中拨着水面。她走过去,轻声道:“燕蓉姑娘。”
燕蓉回过头,神情呆滞,眼眸瞪得大大的,却没有认出对方。
绛华踏前一步,身上妖气一盛,发丝衣袖都被带得微微拂动:“你将慕绯烟推下水池,别人没看到,不能拿你怎样,可是我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她手指轻弹,燕蓉身子一僵,向后扑通一声落在莲池之中。
绛华走到莲池边上,低着头向下看:“这次只是给你些苦头尝尝,若还有下一次,我定会取你性命。”
燕蓉明显不会水,在水中连着呛了好几口。
绛华正要将她拉上来,忽见莲池中腾起一束水雾,瞬间迷蒙了视线。她在一片水气中感到一股极凌厉的杀气卷来,连忙放出妖气,护住全身。一声闷响之后,水气散尽,她忽觉心口如遭重击,直接摔了出去,口中尽是血腥味道。
只见一幅玄色的衣摆到了面前,有人在头顶上慢慢道:“不过是刚成形的荻花精,那日若不是我故意让着你,你以为还活得到现在么?”
绛华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那玄衣人嘴角带着吊儿郎当的、有几分暧昧的笑,一双眸子却是血红色,在夜中显得熠熠生辉。她那日见到他的时候,他化作那个姓江的书生的模样,现在看见的却是他的本来面目。
绛华向后挪了两步,压制住心口疼痛的感觉,道:“余墨,你不是要异眼么?我可以给你。”
余墨微微一笑:“我自然要异眼,就算你不给,我也有办法拿到手。”
绛华抬起手,指间涌起一阵淡淡的光:“我现在就还给你。”余墨伸手来接,忽见她手心一翻,妖气扑面而来,连忙抬手相抵。
这一下正面交手,竟是势均力敌。余墨悔得牙都疼了,他只知道异眼是天地至宝,却没想到能让那刚成形的荻花精和自己修为相当了,全怪自己那日看着对方生得模样不错,千般万般地手下留情。
他一把挥开了对方的妖气,胸口也是一疼,似乎被伤到了元神,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他向四周一看,那荻花精已经没影了,又不死心地四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半点收获。
余墨负手站在半空,喃喃自语道:“就算将南都翻过来,我也要将你找出来……”
绛华步态不稳地回到慕府,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想是伤到了元神。她将右颊变成之前被烧坏时候的光景,走到慕绯烟的房前。
慕绯烟之所以会昏迷不醒,恐怕是被水池底下伏着的余墨吸了精气。她暗暗焦躁,要是能早一步发觉就好了。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秦拓端着水盆走了出来。
绛华将身子掩在树后,一直看着秦拓走远了,方才走到房中。绯烟的闺房中弥漫着一股药味,桌上的药罐还是热的。翠衣伏在床角,已经睡着了。
她走到床边,伸手掖了掖被角,缓缓低下身去。
慕绯烟枕在床头的脸苍白,眼紧紧闭着,像是怎么也睁不开似的。
绛华缓缓张口,一颗艳红的内丹慢慢升起,隐约有淡淡的光被慕绯烟吸入。她没有办法,她不像那位东华清君一般会些疗伤的法术,只能将自己的修为折给她。
她趴在床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无力,不由轻轻咳嗽起来。她正难受着,突然觉得颈上一紧,竟然被人从床边拖开,扔在地上。
真的是扔。她根本来不及反抗。
绛华睁着眼看去,只见秦拓微微皱着眉,脸上是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气。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可是北燕人的探子?”
她支起身子,看着床上:“我在医绯烟,她马上就会醒来。”
秦拓踏前一步,只见绛华眼中瞳孔微微涨开,漆黑剔透,有一股狂暴的妖性。他衣袖一动,一把扼住她的颈:“你以为我会信么?”
绛华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用力,竟然没有扳动半分。她微微眯起眼,完全被妖性驱使,很想看看眼前凡人的心头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秦拓手上一颤,忽听身后慕绯烟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传来:“表哥,你想干什么?”
绛华一下子眼中清明,艰难地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完全嘶哑了:“秦公子,你看我没有骗你。”
秦拓松开手,只见她缩起身子轻轻咳嗽、拧着眉异常痛苦,只是缓了一缓,慢慢站起身,走出房间。
他不由看着自己的手,还能感觉到一点温热,可是立刻便没有了。
裴洛抬手轻按太阳穴,懒懒地眯着眼,斜倚在案边。
案上,狼毫都还摆着笔架子上,卷宗叠了半尺高。有个在朝中当相爷、一贯铁面无情的爹爹,别人见了他都要在面子上装出笑脸,裴公子前裴大人后叫得恭敬,背地里却百般为难,窃窃私语。裴洛也算见得多了。
他站起身,拿起桌角的茶盏去倒水,微一抬头正好同斜前方端坐的周尚棠目光相触。周尚棠微微一笑,态度暧昧:“裴大人,昨夜可是没睡足?我瞧你来兵部的第一日就没甚精神。”他说到“第一日”时,语气加重。
裴洛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是啊,昨晚一想要调到兵部,感慨者有之,感激亦有之,竟然彻夜无眠。”昨晚先是来回幕府和自家之间,回来后草草洗漱了,躺下才合上眼,就听见燕蓉尖利惊恐的尖叫彻响整个相府,连爹爹和大娘都惊动了。
燕蓉怕得厉害,一会儿说看见了妖怪,一会儿又说莲池里有妖怪,哭闹不休。
裴相爷气得不轻,指着裴洛一顿臭骂,说若不是他时常在外面过夜,燕蓉也不会如此失常。
之后千方百计请走了爹爹、收拾烂摊子,他就花了整整一晚。可是下人的嘴堵不住,相府中有妖怪作祟的消息一早就传了出去。
周尚棠笑得不动声色:“裴大人领着皇恩,确是该感激圣上。”
裴洛举步走到外间,泡了茶水,又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人,笑着问了句:“裴大人可是泡茶提神?我瞧你一早就没什么精神。”
裴洛还是微微一笑,将刚才对周尚棠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他步回案边,喝了一口茶,翻开一宗案卷,还没看几个字,就听见有人走过问了句:“裴公子今日是第一日来罢?我看你脸色疲倦,莫非是昨夜没睡饱?”
裴洛抬手按住衣袖下摆,倾身磨墨,手势既重且沉,嘴角微带笑意:“是啊。今早还是有些困。”
……也不知爹爹在朝中到底得罪过多少人,个个挑着字眼来旁敲侧击。
转眼捱到午饭时分,裴洛将看过的案卷叠了一边,同没看过的那叠一比,明显高了一截。周尚棠走过来翻看了两页,笑着道:“裴大人动作好快。”
裴洛忽然站起身,倾身施礼道:“洪大人。”
周尚棠闻言,连忙转身长躬行礼。
“裴贤侄,初来兵部,一切还习惯罢?”那老者一袭绛红织锦团花青蟒官袍,拈须看着两叠卷宗,笑着道,“看来这一早上下来,贤侄已经摸到门路了。”
这位大人正是裴洛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洪晔。兵部和吏部往往是六部中变动最大,而这位洪大人却供职了十来年,没有调迁。
裴洛微笑道:“洪伯父费心了,小侄初来乍到,有许多顾不到的,要劳烦伯父多多指点了。”
周尚棠摸着下巴道:“下官开始还怕裴大人太过年轻,办事不牢靠,现在看来,却是错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抬手轻轻一掌嘴:“裴大人,你可不要计较,我这个人就是管不住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裴洛微微眯着眼:“周大人过虑了。我原来在监察都司供职,同袍之间闲聊本就不计较那么多,周大人这样心直口快只觉得亲切的。”
洪晔也爽朗一笑,一拍裴洛肩膀以示亲热:“好了,我们就此散了,别耽误用饭的时间。”
裴洛笑了一笑:“晚些我请酒,也要各位大人赏光。”
他快步走出兵部,只见一个蓝衫潇洒的身影站在庭前,看见裴洛走来,抬头笑道:“宣离兄,别怪刚才兄弟不意气,只是那周大人嘴皮子太厉害,我还是站在外边等的好。”
裴洛用折扇挑开对方拍过来的手,一拂衣袖:“嗳,未颜兄这是什么话,果真一离开监察都司便连兄弟也当不成了么?”
林未颜笑嘻嘻的:“谁说的,只是这里是兵部,当然不及监察司自家兄弟的地方了。大壮在明月楼定了雅阁,要请兄弟吃酒,只怕就差我们俩了。”林未颜是献郡王的独子,本也是一介佳公子,只不过是带着自家妹子林思颜的缘故,别人背后都会悄悄议论一句“这就是那位将未来郡马打出门的郡主的哥哥”。
两人出了兵部,骑马上街。
裴洛一路微微皱眉,满腹心思,忽听有人在叫自己,凝目看去,只觉得那个招手的女子看着眼熟,想了一会儿,记起是慕绯烟身边那个叫翠衣的丫鬟。
他勒住马,低下头微微一笑:“你家小姐的身子好些了没?”
翠衣一开口就语音清脆,又快又利:“小姐已经好些了,裴公子不必担心,要是有闲空,也过府看看。”
裴洛微微失笑。慕绯烟如何,他最多嘴上问问,为了这个缘故专门上门一趟,也抽不出这个时间来,当下回应道:“待我有暇时定会上门拜访。”
林未颜在一旁叹息着:“宣离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自知,换了我,立刻就跟着去了。”
裴洛转过头,笑着道:“未颜兄现在艳羡也来不及了,慕小姐已许给我大哥。”
林未颜摇摇头,长声叹道:“艳羡倒是有点,可临到头,只怕也不愿。慕小姐虽好,可还是及不上兄弟们一起逛勾栏。娶了亲可就束手束脚,难办。”
两人勒马停在明月楼下,立刻有人过来接过马缰,引了二人上楼。
才进酒楼,立马有人举着酒盏过来,大声道:“裴督使,迟到该不该先罚酒三杯?”
一时间,雅阁中净是嘻笑怒骂的声音。
裴洛爽快地接过酒盏,连干三杯,微微笑道:“这样可好?”
“宣离兄没的说,就是爽快,我薛延没白交这个朋友!”递酒的男子生得壮实豪迈。可惜薛家一直是世世代代的大儒,薛延几度想从军,都被父亲拎回来,用孝经镇住。
裴洛将折扇放在桌边,伸手拎过一坛酒,到了满满一碗,递给薛延,慢慢道:“薛兄也请,总不至就我一人喝了罢。”
薛延几口喝干了,刚把碗放下,又见裴洛倒了满满一碗。总算有人看不过去,出声道:“宣离兄,你这可不是要把薛大壮灌醉才甘心?”
裴洛旋身在桌边坐下,手中折扇一顿:“也罢,免得到时候喝醉了,又生事端。”
林未颜取笑道:“裴督使今日初到兵部,可是不甚烦忧哪。”
裴洛想起之前,再回想过去在监察司的日子,颇为感慨:“今日一到兵部,我才知道,朝廷同原来的监察司还是不一样。大家说起话都装着心直口快、几番做作,哪里同自家兄弟一般?”
此言一出,在座的兄弟都颇为伤感。
林未颜摇摇头道:“这可不是酸了么,这些话都放回去,好好的别讲这个。”
裴洛一笑而过。
他临窗而坐,突然想,会不会有一日回首,想起今日少年得意、鲜衣怒马,最后徒剩了感慨?
一顿饭后,旧时监察司的兄弟各自散了,裴洛和林未颜则骑马回兵部。
还未走近兵部,只听庭前传来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两个。
只听一个说道:“听说洪尚书在午饭之前还特意找裴相爷的二公子话家常来着,这老狐狸,过得四平八稳的,哪里都不得罪,哪个都不怠慢。”
“其实何必呢,裴二公子不过是庶出的,再多殷勤也没什么意思。我看这裴二公子一早懒洋洋的,像是放纵过度,成不了气候。”
“不过生得一副好模样,将来攀上郡主公主的不也是一样。你我就没这个福份了。”
林未颜举步走进门,轻轻咳嗽一声,里面说话的声音顿时止了。
裴洛不以为意,慢慢踱步进去,只看见两个穿着墨绿官袍的嗖的一下子没影了。官袍同官阶大小有关,绛红深紫为贵,浅蓝次之,墨绿又低于浅蓝。
裴洛的官阶是从五品,服浅蓝。
林未颜被分在外堂,很快就同他分道了。
裴洛走近内堂,在自己的案前坐下,翻看起剩下的卷宗。刚好看完最后一卷,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洪尚书又走过来,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拉来一张椅子。
他站起身,只听洪尚书笑眯眯地开口:“贤侄,今日早朝时候圣上特别提起今年南巡的事情,听圣上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有心将这趟差使交给贤侄。”
裴洛立刻了然,当即道:“洪大人栽培,裴洛不敢忘。”
他想着洪晔同爹爹不算政敌,但是也没什么交情,突然叔侄相称,却是来攀交情了。
洪尚书笑了一笑,又道:“我哪里有栽培,全是贤侄的福气。说起来,钦点的另一位可是贤侄的旧识,同榜武科出身的秦贤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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