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东西,踏着厚厚的一地枯叶,醉娘搭住裴洛的臂,轻声道:“这里离紫云寺近,我们也好久没去那里上香了,不如顺道一起?”
裴洛眼中一笑,答应得爽快:“好,等下还要记着多捐些香油钱。”
醉娘身子微斜,倚在他身侧:“还是你想得周到。”
绛华强忍那种寒毛直立的感觉,转头看着慕绯烟,见她神色平和,没什么异样,不由暗暗佩服。慕绯烟这个女子,外表虽然柔弱,可性子却要强,虽然容易落泪,可是看着只觉得可爱。绛华想,还好是跟着她,就算数十年陪着也可以。
坐着马车沿山道上去,远远地抬头瞭望,便可以看见浓密绿荫中黄墙黑瓦的一角。弃了马车拾阶而上,远远近近有不少香客走过,更有些虔诚的手持念珠一步一跪地上去。
绛华心中微妙,明明佛光佛气都是和妖气相冲,可她却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拜佛,实在是百年难有的事情。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真好。
踏进前庭,她突然感到周遭有一股与凡人不同的气流,竟像极了仙气。
只见菩提树下,一个青衫翩然的背影正对着他们,负手静立着,却感觉周身流云涌动,风华绝代。那个背影动了动,缓缓转过头来,映得人眼前也一亮。其实那人也和普通人没两样,五官一样都不少,可不知为何,那眼睛、那鼻子都比别人生得好些似的。绛华想这就是仙气吧,很艳羡地盯着看。
那人看到她,微微一笑,凤眼光华流转。
绛华顿时有了那种熟悉的春风拂面、眼前万紫千红繁华似锦的错觉。
明明过了百年,天庭的那位仙君还是这个模样,只是不知道那合欢花精如愿跟随了他没有?
她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咳嗽一声,连忙回神看着左右。
裴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笑着道:“慕小姐,你的丫鬟可真是有些花痴。”秦拓抬手抵着下巴,低头没说话。慕绯烟脸上尴尬,只是勉强一笑。
醉娘推了裴洛一下,轻声道:“有时候扯嘴皮子,还不如去做正事。”
裴洛走出几步,拦住一个沙弥,低声问了一句。那沙弥合十躬身,匆匆走了。裴洛踱步回来,伸手揽住醉娘:“大师现在有空,我们去禅室坐。”他看了看秦拓他们,淡淡道:“徵行兄,慕小姐,我们先失陪一下。”
秦拓道:“宣离兄请便。”慕绯烟微微倾身,敛衽行礼。
绛华瞥见那位仙君转身往僻静处缓缓走去,急急道:“我去去就来!”连忙转身随着那青衫翩然的背影去了。
慕绯烟微微失笑:“绛华那性子怎么急吼吼的。”
秦拓若有所思。
那位仙君走到墙边之时,突然停住脚步。绛华连忙走上前,拜倒在地:“绛华见过仙君。”
那仙君手一抬,将她扶起,淡淡道:“我仙号东华清君,你便喊我仙号就好。”他顿了顿,又道:“我本是下凡来寻异眼,没想到又见到你。”
东华清君的仙号,便是在下界的妖之中也叫得极响。他掌管北斗星阵,是上古众仙之一,真身又和绛华是同族,可以讲是颇有渊源。
绛华不由抬手摸到右颊,道:“异眼现在到了我脸上,这半边容貌也是因为异眼毁去的。”
东华清君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伸过手来,指尖触到她的脸颊,一阵紫光涌起,那半边毁掉的脸一点一点恢复如初。绛华感觉异样,用手捂着右颊:“清君,你怎么没将异眼取下来?”
他垂下眼,慢慢道:“我取不下来。这天地异眼,本是有缘人才能得到,不是凭仙力就可以到手的。绛华,你可听过当年黄帝和蚩尤一战?”
绛华点点头。
“那一战之后,轩辕帝座投生下界,和紫薇星断了仙契,而这仙契便是靠异眼维系。”东华清君负手而立,容颜颇为寥落,“现在你虽得到异眼,却因为修为太浅,无法承受,才会烧坏了半边脸。紫薇星是和下界国运有关,若是你做了触犯天条的事,紫杀星动,天下又要大乱了。”
绛华听得惊骇:“清君,我不过是一只花精而已。”
东华清君笑了一笑:“我又没为难你。你且记住,要守着妖性,切勿乱杀无辜。你现在可不是在报恩于人么,等你报了恩,就是功德一件,飞仙簿会记上你的名字。”
绛华想了想,问道:“报完恩就要离开了吗?我本想看恩人成婚生子,直到老死再走。”
东华清君微微皱眉,细长的凤眼有些肃然之色:“你是妖,将来会成仙,怎么可能陪着凡人一辈子?凡人会苍老,而你等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解释?”
绛华见他肃穆之色颇有威仪,心中微微害怕。
只见他缓和了神情,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记住。妖的心如匪石,一旦捧了出来,就再收不回去,所以你要将心藏好,只有自己可以触碰。”
绛华似懂非懂,点头答应。
东华清君看着前方,突然淡然一笑,道:“你转过头来看,那边那对凡人,看上去十分相配、举止亲昵,心中却各有所想。凡人的心思太复杂,你随着他们绕,永远都绕不出来。”
绛华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菩提树下,一双人并肩而立。那男子穿着富贵的紫袍,金线刺绣,玉带束腰。可绛华却记得他穿着洗得发旧发白的儒衫,对着另一个女子说,我定会金榜题名,然后来找你,定不会辜负卿。
只是那位等他一辈子的女子划花了脸,又被鱼精骗去了精魂,不知生死。
东华清君静静道:“既然你大致都清楚事情了,那么我也该回天庭去。”他走过绛华身边,脚步一顿,又回头道:“你也别太作弄人了,差不多给些教训就好。”
绛华吓了一跳,这位仙君竟然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东华清君举步而行,身影渐渐淡了,化为一丝水雾无影无踪。
绛华快步走到那棵菩提树下,轻声叫了声:“江郎。”
那姓江的书生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容貌颇为妖异的女子,发丝青黛,嘴角噙着一丝笑。
他忍不住双手紧攥,却转不开眼,只是痴痴看着。
那女子走上前,发丝随着步子微微拂动,慢慢道:“江郎,当年你来这南都赶考,你我在江边渡台依依送别,你说定不会相负,盟誓永不相忘,如今你折桂攀上高枝,便果真要负了我了么?”她眼中情深意切,款款深情,动人心魄。
一旁站着的那个女子身量高挑,闻言盯着姓江的书生,道:“江大人,可真有此事?”
江大人几番想张嘴辩驳,却不知怎么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女子一挑双眉,眉目间涌起一股英气,抬手甩了对方一记耳光:“我献郡王府可是你这种贱男人高攀得起的么?!”转身扬长而去。
江大人脸颊高肿,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终于可以说话:“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故意陷害我?!”
“我陷害你了么?你怎么不记得了家中等着你的那位贤妻?她服侍了你多少年,等了你多少年,吃了多少苦,你全部都忘记了么?”那女子缓缓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丝妖异的笑,更衬得容颜姣好,笑靥如花。
江大人痴痴瞧着,脑中突然想起了狐精鬼魅。
只见那女子的脸渐渐变了,一阵焦黑爬上了如玉的脸颊,还发出阵阵烧焦的气味。
江大人大骇,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发不出声来。
秦拓瞧见慕绯烟肩上沾着一片碎叶,抬手拂落,语气淡淡:“你要不要去那边凉亭坐一坐,估计还要等好一会儿。”
慕绯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秦拓和她并肩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女子迎面过来,气势汹汹,见到两人缓步而行,想也不想除下腕上绕的软鞭,对着秦拓就抽过来:“又是一个贱男人!”
秦拓眼疾手快,一把挽住鞭子,力道一沉。那女子一个踉跄,勉强站稳。
秦拓看清对方的面貌,也是见过的,正是献郡王的独生爱女林思颜:“郡主,在下秦拓,适才失礼了。”
林思颜偏过头瞪着他,一拉软鞭道:“放手。”
秦拓松开手。
她绕着软鞭,又瞧了秦拓一阵子,问道:“你就是和江池那贱人同年出身的武举状元吧?”她顿了顿,不待秦拓开口,大大方方地宣布:“反正都是状元,文的武的都一样。喂,本郡主看上你了,记得明日来郡王府见我爹。”
秦拓僵着脸看着郡主转身离去,和慕绯烟对视一眼,只见她掩唇噗哧一笑,语气欢悦:“表哥,你被林小姐瞧上了眼,看来离做郡马的日子也不远了。”她转过头,招了招手,笑着道:“绛华绛华,你看见刚才那一幕没有?”
绛华忍着笑,低头道:“看是看到了,只是——”
秦拓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慕绯烟笑着道:“表哥,是你生得太好,所以郡主才瞧得上。连那位状元出身的江大人也入不了她的眼呢。”
秦拓抿着嘴角,勉强一笑。
忽听裴洛慢条斯理地在身后说:“徵行兄现在风采翩翩,可要是倒回几年前,只怕身边就没这样桃花绵绵了。”
绛华忍不住点头赞同。秦拓那扁南瓜的模样的确深刻。
裴洛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点什么头,你难道还见过不成?”
醉娘抬手拧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对人家姑娘客气些,怎么一张嘴就这样冲。”
裴洛要笑不笑,却不再说话。
几人各怀心事,出了紫云寺后缓缓回转向南都。
裴洛将醉娘送回君自醉,看了看天色,道:“要是各位不嫌弃,不如去我那里用了晚膳,要是回到慕府,恐怕天都黑了。”
秦拓看了看慕绯烟,见她微微一点头,便道:“也好,如此叨扰裴兄了。”
裴洛有自己的别苑,走的是侧门,不用从相府正门进去。
裴相爷有三位公子,嫡长子裴潇,随着福王殿下驻守南关,温文知书,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二公子裴洛是庶出,也算名满南都。三公子裴潭和长兄为同母所生,生得细致如母,反不如两位兄长文武兼备。
他们才刚坐下,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
裴洛执筷道:“只是家常便饭,没讲究那么多。”他压低声音,向着绛华道:“嗳,你怎地又坐下了?这里可是我说了算。”
绛华正坐在他的右侧,微微别过头,气恼地瞪他。
裴洛笑着道:“好了,你别再转过来了。看着这半边脸,我还勉强咽得下饭。”
绛华想了一想,突然嫣然软语:“裴公子,要不要奴婢伺候你用膳呢?”
裴洛被呛得咳嗽,忙道:“不用了,你自己慢用。”他咳得脸上微红,执着筷子怔了一会儿,方才低头用饭。
一顿饭用完,众人到外边小坐。
忽然听见一阵佩环轻响,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穿过长庭,走到众人面前微一福身,轻声道:“二公子,不知这里有什么是燕蓉可以帮得上手的?”
裴洛微一挑眉,缓缓慢道:“我似乎没叫你过来。”
燕蓉低下头:“是夫人让我来瞧瞧,公子时常不回来,燕蓉也……”
绛华想,这莫非就是张大娘所说的,裴洛那个过门一年都没见过人的侍妾?裴洛这个人,果真奇怪。
裴公子斜着身坐在石桌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现在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你可还有什么事?”
燕蓉咬着唇,眼眶慢慢的红了。
慕绯烟微微一笑,柔声道:“燕蓉姑娘,我在外边走了一天灰头土面的,能不能带我去洗把脸?”
裴洛转头看了看慕绯烟,嘴角带笑:“今日也只请了一顿便饭,却还要劳烦你打圆场,真是过意不去。”
燕蓉慢慢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瞧着慕绯烟:“姑娘请随我来。”
绛华也站起身想跟过去,却见慕绯烟向着自己微微摇头,便只好坐下了。可是心里还是隐约不安,一直静不下心来。秦拓见她这样,奇道:“你怎么了?”这还是今日第一次同她说话。
绛华有苦难言,总不好和他争论什么妖的直觉。突然一声轻微的水声传来,她立刻站起身循声而去,只见燕蓉正惊恐地向后退开几步,正好对上绛华被毁掉的右脸,不由啊了一声。绛华走到莲池边,想也不想就直接跳了下去,潜到水下将慕绯烟推到岸边。
秦拓伸手接过,紧紧地抱着她:“绯烟,绯烟,你醒醒!”他倏然转过头道:“快叫大夫!”
裴洛一拂衣袖,大步走来,对府中的下人吩咐:“快去请大夫来。”稍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备马车。”他转头看着燕蓉,缓缓道:“你要是还要性命,就回自己房里待着。”燕蓉微微一怔,随即大声道:“她自己走路不稳摔下去,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秦拓转过头,沉声道:“什么都不要说了,等绯烟醒了再说。”他抬手解下外袍,披在绯烟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绛华站在水中,看着秦拓的模样,不觉得怔神:为什么,这个凡人的情绪竟然能影响到她?那种焦急、担忧,她全部都能感觉到。她微微失神,忽觉脸上一凉,被人泼了一脸的水,不禁抬头看去,只见裴洛低下身看着她,嘴角带笑:“你愣着干嘛,难道还要我亲自将你抱上来?”
绛华不自觉地想,最近和水犯上了什么劫数,怎么成天往里跳。她走了两步,想去看绯烟,忽听身后裴洛淡淡道了一句:“你等一下。”
她回过头去,有什么直接被扔了过来,正好蒙住她的头。绛华拿在手中一看,是裴洛身上的外袍。他站在微暗的夜色中,看不真切表情,语气很是平淡:“你穿过了就别再还我,我不用别人用过的。”
绛华看着他,微微一笑:“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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