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尝尝”当儿子的赶紧撕下一条鸡肉。
乌老能感觉浑身的力气离自己而去,送到嘴边的肉已经无力咀嚼,也吃不下。
今早老爷子精神好过一次,还要求擦了身子,洗过澡后更是能坐起来了。
那会连负责的医生都知会了是回光返照。
撑到这会,人身上的气似乎是渐渐散了,显出沉沉暮气。
芽芽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的豪华套餐。
把肯塔基家乡鸡所有套餐都买来的壮举,其实她头一回见。
毕竟一块原味鸡卖两块五毛钱,两年前刚开业那会,一级大白菜也才三分三厘钱,到现在也没有涨价。
按她奶说的就是明明可以抢钱,但还给了一块鸡肉。
第一家洋快餐在京都前面开店那会连续摆了三天的摊,中山公园,天坛公园,等地都有人组织市民尝炸鸡。
她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她正好出门,走的三个地方全都瞧见免费品尝炸鸡,吃得肚皮滚圆,消食了老半天。
之后活动结束看报纸才知道,人家统共就设置了五个免费炸鸡的点,那一天她阴差阳错的就撞上了三个。
看到亲爸皱着眉头不吃,当儿子的立刻道:“爸,我再给你弄点别的?”
乌老摇头,“吃吧,你们都吃。”
乌家就招呼着芽芽也过来。
当孩子的可悲伤,一块鸡肉哽在喉咙里吞不下去。
芽芽也挺难过,特别是想到她奶年纪也大了,以后也有老死的一天就伤心得不得了,眼眶都泛红了,但依旧还能吃得下去。
乌老定定的看了芽芽一会,本来慢条斯理嚼鸡肉,咽下去之后倒是主动再要了一点。
吃到第二块鸡肉的时候,乌老已经用不着人先撕开鸡肉,自己就能吃了。
当儿子的一口都吃不下去,举着块小面包想:难道人还能回光返照两次?
吃了鸡肉,乌老还想吃冰棒。
这回乌家已经看开了,只要老人家想吃,恨不得填鸭一样的全塞进去。
乌老忽然跟儿子说,“把给我准备的那一套衣服拿来”
当儿媳妇的赶紧擦擦手走出去。
芽芽跟在后头,瞧着乌家把一套重工的丧服拿进去。
有些地的风俗是没断气的时候穿,有的是断气了以后洗干净再传衣服,还要给男的推头发刮胡子。
京都医院有专门干帮人穿丧服的合同工,穿一回不便宜,要七十块钱,但依旧有不少生意。
好些个子女亲戚怕给死人穿衣服,或者觉得那样不吉利,宁愿花个七十块钱请人帮忙。
一天能穿五六个人,收入个三四百块问题不大。
这活也不好做,去世的人不好一件件穿,都是活人把几件全部穿好再一下子脱下来给死人穿上,本来该亲儿子做的事,要是不乐意只能请人。
为了方便,人家专门还拉了电话,急诊科就存着联系方式,那人还给护士提成。
单位真实发生的一件事儿,一个高空坠楼的妇女没挺过去,家属没敢给人穿衣服,专门请的人。
穿丧服的时候女人身体硬邦邦的抬不起胳膊,帮穿衣服的人叨叨了几句,说‘我是来帮你的,让你体面的走’之类的话,女人的身体就软下来。
屋里头又传来轻声争执,乌家人忍不住着急的叫了一声:
“爸,咱们入土为安好不好,你去那地方,要我怎么安心”后头已是抽抽的哭咽声。
因为大伙都屏住呼吸极安静,所以乌老的交代声还能听清,拉着儿子的手说:“我不信那些,不要污染环境,也不要占用公家的土地,你就把我的遗体捐給单位研究用....”
看晚辈们哭得实在是伤心,乌老边拉着人的手,低声说:“傻孩子,就是换一种活法...”
这会又过来几个乌老的学生,京都医院的张院长也来了,瞧见芽芽压低声音问:“来多久了,乌老怎么样?”
瞧见芽芽摇了摇头,张院长脸色微微一变,神色有些黯然。
里头说完话了,乌家人出来,瞧见张院长便点点头让人进去,其他几个跟乌家来往不那么密切的跟着鱼贯而入。
乌老跟平时一样,对张院长说了句:“来了啊?”
张院长‘哎’了句,鼻子一酸就没往下搭话。
乌老问芽芽亚运会医疗组的事。
知道人心系这事,芽芽就专门挑一些手术组的事说,嘴了几句这小半个月手术组探讨减少运动员术后损伤,加快疗效的事。
乌老提了一句牛血清,牛血清促进细胞生长活性的研究倒是如火如荼,可能可以运用到运动员术后恢复手段上,道:“我屋里正好有一些研究牛血清的报告,回头你上家,让人能给你拿”
其他几个来探病的医生便羡慕的抬了抬眼皮,虽然研究方向不在那,但他们也想要乌老的笔记。
乌老还在那琢磨,“血小板裂解液可能也有帮助”
芽芽正屏气凝神听着,有些不明所以。
血小板主要是促进血管再生还有止血,血小板裂解液她却没听过。
再想问,乌老已经大喘气了。
张院长给芽芽打了个‘撤退’的颜色,低声说:“老师,您先休息着,明儿我再来”
乌老疲惫的点点头。
也知道不应提问的芽芽跟着张院长走了出去。
外头蓝天白云,吹散了死气沉沉的阴霾。
看芽芽绷着张小脸,张院长感慨,“你来得很早吧,是不是没吃什么东西,跟我到附近饭馆吃点?”
他一听见消息,撇下所有事情赶来了,午饭都没吃呢。
芽芽摇了摇头,肚子里一股气,不受控制的嗝出了一阵鸡肉香味。
张院长:“.....”
恩师恐怕不行了,张院长挤出些泪来,然后自顾自的理了个行程表,打算先回去处理好事情,从明早一开始就上医院守着恩师,送人最后一程。
计划没用上,乌老当天晚上走的。
乌家人没敢违抗老爷子的遗言,大半夜的给院长打了一通电话,询问捐献遗体是不是得立刻把人拉走解剖,什么时候送到医学院。
花国是在83年的时候才正式确认接受遗体捐赠,知道的人不多。
乌家人说着说着便哭出声来,直喊着可怎么办,老爷子说捐就捐,怎么办!
张院长轻声细语的给人解释了小半夜遗体捐赠的原则。
捐赠手续并不繁琐,原则上有单位愿意接收就可以,但毕竟是京都医院元老级的人物,回头整个医院也就都知道了。
葬礼立在三天以后,芽芽自然是跟单位里的人一块去的。
乌家人穿着丧服,因为忙完了还要去饭店吃饭,还有临时一些事情,都得把孝服脱下来,穿穿脱脱的,加上孝服也不结实崩了,芽芽鞠躬完一抬头就瞧见一群人穿着开裆裤到到处走。
她嘴角抽了抽,垂眸退到一边。
乌家人有长辈正哄着该叫乌老一声太爷爷的小孩子穿草鞋。
风俗是男孩穿草鞋,女孩穿布鞋。
小男孩不肯,高兴喊:“留着,我过年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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