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忘了,沅沅的父母当初便是自由恋爱,为此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千难万难才终于结了婚。然而她的母亲却在生下她不久之后,便又爱上了一个画家,于是毅然决然抛夫弃女离婚去寻求真爱,但却也没长久,后来听说又和一位诗人在了一起。
白父死亡时,白母倒是回来了一次,然而她身边陪着个一派摇滚范儿的吉他手,帮着白沅沅处理完白父的葬礼后,给白沅沅留下一笔钱便走了。
白沅沅不吵不闹,安静地收了钱,半个字也没提要和母亲一起生活。对这个只知道追求所谓真爱的母亲,她从未抱过希望,毕竟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要如何追求真爱呢?
岑牧生硬地转了话题:“来尝尝这个,这个味道……”话没说完他差点嚼到自己舌头,呸呸呸,在沅沅面前提什么味道,自己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吗?
白沅沅却是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其实她早已不在意味觉的缺失了,人总要往前看的。
“你是担心他们会做出像耿明一样的事情吧?我倒觉得没必要担心,杀人这种事情风险太大,对他们来说,收益和风险不对等,以他们的本事,婚后将对方死死拿捏住是很容易的,没必要如此冒险。”
“但还是会有的,对吧?”
“岑队长,你大学时候的专业课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吗?配偶、亲人之间的犯罪率本来就很高。一旦发生命案,配偶往往会被视为第一嫌疑人。我倒觉得,他们这个小团体里的人,除非像耿明这样自身有很强能力的,其他人应该非常不希望自己的配偶死亡,毕竟他们要的是一个长期饭票,再找一个饭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被白沅沅数落了一通的岑牧却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果然他家沅沅就是厉害,三言两语便将他心头萦绕了一下午的雾霾给驱散了。于是看白沅沅的眼睛里几乎闪出小星星,越发像一只巨型二哈。
“我知道你嫉恶如仇,看不得这样的黑暗,可是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力无法改变。你能做到,就是尽力查出每一起案件的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白沅沅捧着一杯水,语气很轻很淡,双眸微垂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但每个字都透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一年前的那件事真的将白沅沅打倒了吗?真的会让白沅沅选择逃避吗?这一刻,岑牧突然生出这样的疑问。
他认识白沅沅十年,十年里看着她像一株扎根破岩中的竹子,即使土壤贫瘠,即使北风卷地,依旧咬定青山不放松,茁壮地成长着,心志坚毅可见一斑。他所认识的白沅沅是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的,她的字典里没有“逃避”二字。
“那……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几圈,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白沅沅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就在岑牧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抬起眼,一字一字道:“终将一战。”
在李涵的葬礼上,白沅沅和岑牧一起见到了李涵的父亲,老先生坐在轮椅上,明明还不到六十的年纪,一头头发却是全白了。
他们两人给李涵上了香,又向李父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客套话,李父也向他们表示了感谢。
“我看李先生虽然憔悴,但精气神还不错,希望能挺过去吧。”也许是李父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慈爱却早逝的父亲,离开时,白沅沅难得的感慨了一句。
岑牧却摇了摇头:“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在为女儿操办丧事罢了,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对生的渴望了。到底还是如了耿明那个禽兽的愿,李家毁在他手里了。”
果然,李涵的葬礼刚刚结束,李父便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倒了下去。岑牧听说后约了白沅沅一起去医院探望。
这起案子是他办的第一起案子,案件本身又实在叫人唏嘘,
老先生半倚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窗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即将落叶归根的寂寥感。
“李先生,有人来看您了。”陪护的护士轻声唤他。
李父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先进门的岑牧脸上,目光却有些迷茫,但很快他露出恍然的神情:“你是涵涵的朋友吧?涵涵还好吗?她怎么不来看我。”
岑牧一愣,与跟在他身后的白沅沅面面相觑。
护士走过来,压低声对他们解释道:“李先生受的刺激太大,昏迷后醒过来,脑子就不太清楚了。”
听护士这样说,两人点了点头,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一股意料之中的感觉。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一大悲事,更别说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宠爱了二十多年的小公主,最后死在自己亲手挑选的“好女婿”手中,还死得那样惨。李父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他能强撑着一口气办完女儿的葬礼已经是常人所不能的了。
岑牧往前一步,李先生目光落在随他走进来的白沅沅脸上,突然一亮,激动地甚至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涵涵,你回来了,怎么也没跟爸爸说一声,爸爸好去接你。”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这边岑牧和白沅沅二人真两脸懵逼,那边李父的目光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转了一圈,惊到:“涵涵,你……你交男朋友了?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爸爸说一声。”
看样子,糊涂了的李父不知为何将白沅沅当成自己的女儿李涵了。
“爸爸本来还想帮你找个更靠谱的……”李父兀自说着,却突然卡住,面色变得几为难看,呼吸也急促起来。
白沅沅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想要扮演女儿的角色将他从这个话题里带出去,然而她太久没有当过女儿了,只能干干道:“你……吃水果吗?”
李父大口喘息着,一旁的护士连忙过来帮他顺气,他慢慢恢复过来,神色却还有些茫然:“不,不对,爸爸不能帮你找对象,你,你自己找的好,自己找的好。”
“不说这些了,累了吗?要不睡一会吧。”白沅沅在护士小姐的眼神示意下,将话题引到休息上。李父精神本就不济,这么一番闹腾耗费不少体力,被白沅沅这么一提便觉得眼皮很重,于是点了点头。白沅沅又硬着头皮哄了他两句,他嘀咕了一句什么,头一歪睡着了。
那边护士连忙替他戴好氧气面罩,把手上歪掉的针重新扎上。
“现在怎么办?”两人走到病房外,岑牧问她。
白沅沅性子冷,不喜与人关系密切,他看得出来,白沅沅刚才配合着装那么一下已经很是勉强了。见白沅沅陷入沉默,岑牧了然:“趁他现在睡着了,我们走吧,看也看过了。”
出乎他意料的,白沅沅却没动,她咬了咬唇,缓缓道:“我……我最近也没什么事,留下来陪陪他吧。”
说出这句话,不仅岑牧诧异,她自己也有些发怔。李父方才散发出的情绪太过强烈,握住李父手的那一瞬间,她竟看见了李父脑海中残留的画面——尚还年轻的李父抱着五六岁大的李涵在玩耍,父女俩都笑得那么开心。
或许是因为那画面太美好,尤其是与现实的残酷对比起来。让她即使明知那是虚假,也不忍心去打破。又或许是因为李父那句“你回来了”,戳中了内心最隐秘的渴望,让她舍不得这点虚假的温暖。
没有人知道,父亲死后的这么多年,每天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时,都会模拟着记忆中父亲的声调语气,对自己说一句“你回来了”。
“李涵和我签的保洁合同预付了一年的钱,如今那房子没有打扫的必要了,多余的钱退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想不如就替她陪陪父亲吧。”白沅沅低下头,迅速给自己反常的行为找了个并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
好在岑牧的人设就是女朋友说什么都对,女朋友做什么都支持。所以,他只是摸了摸白沅沅的头,嘱咐一句:“别太勉强自己。”
说话间里面李父醒了过来,焦急地叫着“涵涵”,白沅沅和岑牧连忙进去,见李父已经挣扎着要下床了,一旁的护士拦不住他,急得脸都红了。
看见她,李父一下松了劲,五十多岁的一个人却连声音都带上了委屈:“涵涵,你跑哪里去了,爸爸做了个噩梦,以为你不在了。”
“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你要听医生的话,赶紧把身体养好,我们一起回家。”白沅沅走到他床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缓缓说出十一年前想对她的父亲说却根本没机会说出的话。
“好好,爸爸都听涵涵的。”李父连忙点头。
“那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李父却好像还有些惊魂未定,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突然他目光落到岑牧身上:“涵涵你陪着我,让这个小伙子去买就好。就要……就要东街那家汤氏汤包店的蟹黄汤包吧。”
明明人已经糊涂了,行为举止都像个孩子,这智商倒是没有变低。白沅沅转头递给岑牧一个无奈的眼神,岑牧自然是毫无怨言地去买了。
顺便在出门后给李父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解释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免得到时候穿帮,让李父病情更加恶化。
一个小时后。
“怎么样,好吃吗?你啊,最喜欢吃这家的小笼包了。后来你出去上学,说起来也是好久没吃了。”李父往白沅沅碗里夹了个汤包,满脸殷切地看着她。
“嗯,很好吃。”白沅沅笑着点头,明明她丧失嗅觉和味觉这么多年,吃什么都一样,此时此刻却也真的生出一种很香很好吃的幻觉来。
岑牧静静充当一个背景板,目光却根本无法从白沅沅身上移开,心中无比庆幸今天让沅沅和他一起来探病,他旁观者清,看得清清楚楚,沅沅一直紧闭的心门终于被轻轻拨开了一条缝。
因为错将白沅沅当成女儿,李父每日心情不错,在白沅沅的陪伴下,身体竟一点点好转起来,半个月后,医生表示他可以出院了。
这个消息,让白沅沅由衷地感觉到开心。这段日子说是她陪李父,但陪伴从来都是双向的。李父对她实在太好,让她觉得是不是老天想要将她缺失了十多年的父爱补偿给她。
慢慢地,她也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已经能自然和李父相处了。最近,她总会觉得李父的神智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已经发现她不是李涵了,但谁也没有主动去挑破那层窗户纸。
顺其自然吧,白沅沅这样想着,陪李父办了出院手续,暂时住进了李家大宅,让他一个人住在家里,她真的不放心。
只是,白沅沅没想到自己这个行为竟又令她撞破了一桩牵连甚广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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