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天空中,无月无星,阴霾一片。海风在耳边呼啸,扰人心绪。
胸口,仍有钝痛。箭矢虽然射不透“纤绣百罗”,但一定会在身上留下瘀伤,也须疼上数天才会消退。而除此之外,她只觉自己全身发烫,心跳甚快,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小小努力坐起身子,然而,只是一抬右手,她的右臂便一阵剧痛。她皱了皱眉头,撩起自己的袖子,看见了右手臂上已包扎好的伤口。伤?她什么时候受伤的?……
这时,她瞥到了一边的三棱长箭。她心中一惊,难道是被箭划伤???不是吧!箭上淬着“见血封喉”啊啊啊啊啊!她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她正满眼含泪,悲哀不已的时候。却听有人开口,“一醒来就乱动,真是没有半刻安分。”
小小听到这个声音,含泪转头,“师叔……我是不是快死了?”
温宿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紧,微怒道:“胡说八道!”他走到小小身边,俯视着她,“躺下!”
小小立刻闭嘴,乖乖躺好。
温宿蹲下身子,用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小小只觉额上传来一阵微凉,但如蜻蜓点水一般,他的手指很快离开,而后,他的眉头愈发锁紧。“我已替你逼出毒血。只是尚有些发烧罢了,没有大碍。”
小小总觉得,这番话不像是在对她讲,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师叔……”小小想了想,开口,笑道,“我想吃糖。”
温宿愣了一下,道:“……这里是孤岛……”
听到这句话,小小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生气斥责,没想到,他只是这样解释,表情里,甚至略带困扰。她冷若冰霜的师叔会困扰???
小小笑了起来,若不是伤口痛楚,她就差打滚了。
温宿见她得意忘形,这才略微生起了气,道:“要说要笑是你的事,不过这里没有水,若是口渴了,我可帮不了你。”
小小听完,笑道:“师叔还带着刀么?”
温宿微微点头。
“垒石为坑,盛水于中,引火于旁,悬刀于上。水汽渐生,遇刀而凝,以叶盛之,即可饮用。”小小笑着,道。
“你师父教你的?”温宿问道。
“是啊!”小小略带着自豪,道。然后,她隐隐觉得异样。温宿不是一向称“大哥”的么,为什么现在变成“你师父”了?小小只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深究。伤口的灼痛,一下下剧烈起来。她皱皱眉头,不再开口。
温宿见状,道:“怎么了?”
小小摇了摇头,“没……”
温宿见她依然一脸疲惫,开口道:“那再睡一会罢……”
小小点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师叔……伤口疼得睡不着,你帮我点睡穴罢……”
温宿有些无奈,照做。
看着她合上眼睛,他眼神中的担忧就再不遮掩。残毒让她高烧不退,心跳和脉搏也没有恢复。她睡得太浅,时不时便有微弱的j□j。那种痛楚,竟让他感同身受。他并不怕死,但此刻,却不得不忧虑。若是离不开这小岛,她恐怕就……
他伸手,替她拭去额角的薄汗,不自觉地叹气。
这时海风之中传来了诡异的声响,似笛似箫,如泣如诉。然而,在这孤寂的小岛之上,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能让人毛骨悚然。
温宿拔刀起身,警戒着。
细碎的铃声由远及近,几道身影从海上飞掠而来,落在了温宿面前。
“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海的温大侠。”愉悦的女声响起,和着那诡异的乐音,隐隐带着危险。
温宿冷冷一笑,“这里果然是南海领地……”
“当然是了。”
来者,正是南海北神宫的一干女弟子,而为首的,是几日前出现在东海之上的那名女子。
“啧……”那女子眼带嘲笑,道,“没想到呀没想到。东海多行不义,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只是,堂堂东海,能被朝廷走狗逼成这样,还真是出我意料呢!最厉害的是,能把东海首席弟子逼到我南海这儿来……呵呵……”
她说完,身后的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温宿并不搭理。
那女子笑道,“你应该谢我才是,若是现在找到你的是朝廷走狗,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废话少说。”温宿有些不耐烦了。
“温大侠……”那女子看了看他,“看你的样子,是内息受损。要打赢你,都用不上我出手。”
“那又如何?”温宿握紧了刀,静静聚力。
那女子皱眉叹气,“你们东海的人怎么就这么硬气呢?服个软、认个输、赔个不是,姑娘一高兴,说不定就饶你不死,还收你做我的首席弟子……”
温宿瞬时起刀,斩向了那女子。
女子嬉笑着,拆了他的攻势,抽身退开,笑道:“这样就动气了呀。”
温宿冷哼一声,道:“我突然想到了脱身的法子,杀了你们,夺船离开……要算起来,你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洛姑娘。”
那女子依然笑得轻松,“呵呵,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说完,突然纵身一跃,落在了小小身边。
温宿眼中杀机顿显,一刀刺了过去。
本在一旁谈笑观望的女弟子们立刻上前,隔开了他的攻势。
那女子笑笑,蹲下身子,道:“啊,这姑娘我倒认识。你们东海唯一一个肯老实服软的丫头,我喜欢。”
“少宫主,何不把她带回去。反正上次也说了要她加入南海的。”一旁的女弟子开口,说道。
那被唤作少宫主的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好主意啊,温大侠,你不会介意吧?”
温宿击开几名女弟子,纵身而上,一刀斩向那女子。
那女子瞬间抽出腰间短刀,架住了他的刀锋。一手,扣上了小小的咽喉。
温宿的刀势顿收,退开了几步。
那女子满意地笑笑,道:“看来,她对温大侠你来说,不是个普通弟子啊……”
“你若伤她,我要你死的难看。”温宿开口,冷冷道。
那女子不屑,“哼,我早就说了。你们东海的这个毛病要改一改了……这样吧,你弃刀,跪下身子,说一句‘少宫主貌美如花举世无双武功盖世一统四海’,我就放过她。”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子们都笑得放肆起来。
温宿的脸色愈发冷寒,眸中的怒意炽烈欲燃。
那女子轻轻抚着小小的头发,“呀,姑娘啊,你到了黄泉路上,要记得。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温宿大侠见死不救哟……”
温宿沉默许久,将手中的刀掷在地上,开口道:“要谈条件,就谈正经的。那些废话省了罢。”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慢慢起身,“我偏不正经,我就要你先跪下来。”
温宿看着她,暗暗咬牙。
那女子灿然一笑,道:“也罢,姑娘我就跟你正经一回。”她慢慢走了几步,站在温宿面前不远处,“东、南两海虽是对手,但也算同气连枝。如今你们被朝廷围剿,若是落井下石,他日我南海也无法在江湖立足。今日,我可借你小船,助你脱困,条件么……”
温宿的神情依然冷漠,似乎毫不在乎她说的话。
那女子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笑道:“条件,再简单不过了。你只要将‘玄月心经’的上半册交给我就行了。”
温宿听到这里,才微微皱了眉头。“玄月心经”是昔年神霄派传于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内力心法。后因,东南两海争端不止,在混乱中遗失了心经的下册。一直以来,收复南海海岛,还有夺回心经,就是东海的全部目标。此刻,她竟要他用心经来作交易?
“怎么?不舍得?”那女子叹口气,“温大侠,若是丢了性命,要那心经又有何用?何况……这姑娘的命,你也准备一起赔上?”
温宿沉默,一语不发。
那女子见状,道:“好,温大侠果然有骨气。我们走……”
“慢着……”温宿开口。他看了看一旁的小小,声音低沉,带着不甘,“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女子当即微笑,“温大侠果然重情重义。既然你答应了,现在便将那心经背与我听罢!”
温宿道:“洛姑娘,这样交易不公平……”
“你想怎样?”那女子问道。
“若我二人切实脱险,日后,温宿自然将下册心经双手奉上,决不食言。”温宿开口,说道。
“哈哈,温大侠,这么一来,吃亏的不就是我了?”那女子摇头。
“随你。”温宿说完,侧开头,不再理会她。
那女子略微思忖,道:“好,给你便宜就是,免得日后说我南海欺负人。”
温宿听罢,举步,漠然走过那女子身边,径直来到了小小身前。他蹲下身子,抱起小小,走向了一边的小船。
“温大侠,”那女子开口,叫住他。她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掌心里,有一颗暗红的药丸,“我顺了你的心意,你也该有些诚意吧?”
温宿看着那颗药丸,神情里略有了不耐烦。
“这是我南海特制的毒药‘七杀’,服下之后,七日之内,绝无异样,但七日之后,每日有一个时辰,痛入肌骨,生不如死。而后,每七天便多发作一个时辰。九十一天之后……”那女子慢慢说道。
温宿并未听完,便腾出手,从她手上拿过毒药,放入了口中。
那女子微惊,“……解药只有我南海才有……”
“说完了?”温宿冷冷询问。
那女子无话可说,只得沉默。
温宿不再理会她,上了一旁的小船。
那女子看着他们离去,许久,略带着笑意,开口道:“没想到,他这般冷情的人,也会如此待一位姑娘……”
……
海上,一片苍茫夜色,温宿执桨站在小船之上,忽觉心中一片空明。
船上,被点了穴的小小睡得安稳,夜色之下,更显宁静安详。
温宿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了笑意,这般温暖满足,竟是他有生以来未曾经历过的。就像是早已干涸皲裂的泥土,突遇了一场春雨,瞬时之间,温润了表里,让原本的死寂,渐渐萌出芽来。
……
~~~~~~~~~~~~~~~~~~~~~~我是表示下面有阴谋的分割线==+~~~~~~~~~~~~~~~~~~~~~~~~~~~
东海之上,廉家的船阵正缓缓后退,解开了对七十二环岛的包围。
魏启略带着不满,站在廉钊房内,开口道:“廉公子现时退兵,不觉得太可惜了么?”
廉钊看着海图,平淡道:“不是退兵,是稍事休息,重新布阵。”
“廉公子,以在下拙见,乘胜追击才是上策。”
廉钊转身,看了看他,“魏公子,海图被盗,廉钊不敢冒险。何况……既然有人在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泉水中下毒,怕是此刻已激起了民怨,日后行事就更需小心……”
“廉公子这是责怪在下了?”魏启含笑,道。
廉钊摇头,“我只是提醒魏公子,这次征讨东海,虽是为了‘九皇神器’,但打的是朝廷的名号,依的是大宋的律法。若是有人多行不义,损的,不单是我廉家的声威,还有当今圣上的颜面。魏公子,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魏启笑道,“廉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是操之过急了……”
廉钊点点头,不说什么。
“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廉家号称百步穿杨,今日廉公子三箭,竟有两支失了准头……”魏启说道,“廉家对朝廷衷心耿耿,这循私枉法,纵容匪徒之事肯定是不会做的。这么说来,就是箭法……”
廉钊皱眉,道:“廉钊年级尚轻,学艺不精,让魏公子看笑话了……”
“呵呵,廉公子谦虚了。好歹三箭之中,有一箭是准的……”魏启脸上虽有笑意,但眼神却是冰冷透骨,“天色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公子休息,先告辞了。”
他寒暄几句,离开了房间。
待他一走,廉钊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略有些不屑地转身,走到了榻边,坐了下来。手边,放着一个五尺长的木匣。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匣身,略微思忖了一下,打开了木匣。
匣中,放着一把雕弓。那弓四尺有余,钢铁所制,弓身缠丝,通体纯白,角饰青玉。竟不似兵器,未带半分杀气,仿若艺术品一般。弓身之上,还有四个小字:霜天揽月。
弓旁,还有一卷文书。黑底白文,甚是肃穆,文书封上两个大字,夺人眼球:神霄。
廉钊伸手,拿起那卷文书,轻轻展开,上面赫然用行草写着:
「南斗延寿:三尸神针佐以磁石神农世家
北斗杀过:不知何物下落不明
逐旸:双刀东海七十二环岛
霜天揽月:弓神箭廉家
司辰:画戟英雄堡
武灵:刀太平城
岚:剑岳岚剑派
沥泉:枪岳飞
斩胧:不知何物下落不明」
不错,这便是天下人人觊觎的“九皇神器”……
廉钊看着文书,皱着眉。文书落款之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韩卿。
十数年前,神霄派广派人手,追查“九皇神器”下落。而门下弟子韩卿曾单身闯过江湖上数个名门大派。但不久之后,岳飞元帅屈死,鬼师匿迹江湖,九皇之事,便再无下文。这份神霄派的名录,恐怕就是当时鬼师所有。如今,这上面许多兵器早已易主,下落难寻。而能确定的几件,都在江湖大派之中,要取又谈何容易?
东海尚可以藉其作恶多端,带兵讨伐。英雄堡、太平城、岳岚剑派……又该如何?
廉钊合上文书,轻叹了一口气。如今,在手中的神器,只有这“霜天揽月”和神农宗主所持的“南斗延寿”……
他伸手轻轻拿起弓箭,托在手上。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而手中这柄弓箭并无任何神奇之处……何以集齐九件,就能一统天下?这样的事情,恐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普天之下,唯一知道“九皇”下落和秘密的人,只有一个……鬼师韩卿。
想到这里,廉钊的手握紧了一分。为了这些东西,就能善恶不分,杀人害命,就算得到了天下,又岂能得人心?……只是,今天,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呢?事到如今,只要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所有的私情,在这场是非之中,都脆弱不堪……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远远避开,远离这场纷争。因“九皇”而生的恩怨太多,因“九皇”而伤的人也太多了,而现时的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力量去保护她。唯有让她离开,这样的事,还能做到。
他从怀中拿出那份她随手画就的图,带着微笑凝视。就像这图上的王八水中游一样,相忘于江湖,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时,有人叩门。
廉钊收起那张图,放下了弓箭,开口,“进来。”
进门的,是廉家家将,他走到廉钊身边,开口道:“公子,方才魏公子与纤主带着数名手下,驾小船往七十二环岛去了。”
廉钊微微点头,“随他罢。”
“属下担心,他会不会又做出……”那名家将面带不悦,说道。
“他既然私自行动,那便是门派之斗。江湖事,我们不必插手,撇清关系就是。”廉钊说道。
那名家将听罢,不再多言,告退了。
廉钊起身,转头看着书桌前的海图。
圣上密令,廉家协助神霄派追查“九皇神器”。密令之后,还有密令。那几句话,深深刻在廉钊脑海里,每每想起,他便觉得冰冷寒彻,心惊不已。
寻得“九皇”后,神霄门下,凡知此事者,一个不留,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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