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墨楼原本不叫轩墨楼,名文轩楼,老板恰姓文名轩。
说起这个文轩,倒是有些来头。爹爹文如景曾位居丞相,爹爹卸甲归田后,大儿子文翰继承父业,不到三十岁又位居丞相,其儿子文墨玉更是了不得,两岁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就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上殿前献画,冠压群芳,随即被召为七皇子玄玥的伴读,十七岁中状元,被誉为下一代文氏丞相。百姓爱称其“墨玉公子”,更用“墨香铺案染暖玉”来形容他的美好姿态。
按理说文氏一家都是朝廷中流砥柱,皆是清官雅士,这个文轩也差不到哪去,可偏偏人无全人、事无全事,老天爷偶尔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个文氏家族占尽风光,总是需要那么些瑕疵来陪衬。而这个文轩,就是文氏最大的瑕疵,是老丞相文如景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剃不掉。这位公子貌不惊人,一不愿习文、二不会理政,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老妈子屁股后面学做菜。文如景老爷子在规劝多次后,终于把自己劝通了,这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罢也罢也!
故此,文轩楼在大哥文翰的帮助下终于开张。
刚开始,文轩楼仗着文家的声誉生意还算过得去,但这文轩少爷学艺不精就急于摆脱老爹的控制,做的菜用老百姓们的话说就是“实在难以下咽”。文轩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与此同时,文家、京城却出了件大事。
墨玉公子中状元了。
墨玉公子要效忠朝廷了、要当下一代丞相了。
朝廷的贪官毒瘤腿肚子吓软了。
皇上想把赛月公主许配给墨玉公子,墨玉公子竟巧语拒绝了。
一时满城风雨,“墨玉公子中状元”的消息成为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三日后,文家举办庆功宴,宴席就恰恰设在了文轩楼。
至此,老百姓们想打听更多墨玉公子的消息就往这文轩楼跑,因为传言,墨玉公子每日晌午都会来文轩楼看看小叔叔。一些千金小姐也女扮男装,专挑着这太阳正中照的晌午来文轩楼喝茶,为的,就是一睹这墨玉公子的芳容。而且,墨玉公子是玄玥七殿下的伴读,谁知哪一天这位殿下会不会心血来潮跟着来文轩楼看看,又会不会与自己一见钟情呢?
渐渐的,京城兴起了一阵风,以诗会友、比墨弄画,凡文雅之事皆去文轩楼聚头,一时之间文轩楼名副其实,成为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聚会的轩客楼。因墨玉公子每日晌午必来文轩楼,一些年少轻狂的书生也定时来此找状元爷挑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墨玉公子脾气好得没话说,不论王公贵族,亦是布衣平民,只要前来挑战,皆笑而受之。
不过,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任何人能胜过墨玉公子。文轩楼的声誉就此一点点积累而起,也不知是何日,这牌匾就换了个名字改叫“轩墨楼”,想是文轩小叔叔觉得老靠着侄子的名字赚钱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分了一半股份给他。关于这一点,无人关心,只要每日淡雅清儒的墨玉公子还来轩墨楼喝茶就好;关于轩墨楼的饭菜比较难吃这一点,自然也就无人介怀了。
而刚才,站在我和安陵然面前的,就正是传言中的墨玉公子。淇儿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如是说。
我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这位墨玉公子为何要在新婚之夜挟持阖赫公主我想不通,又为何今日在茶楼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我亦想不通。
我只道,墨玉公子话音刚落,淇儿便归。
文墨玉不再言语,只勾勾嘴角,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句话是:“公主若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嫁进穆王府的,可随时过来找我。”
话毕,安陵然的脸色又极其不自然地白了白,继而泪光盈盈道:
“娘子,我们回去好不好?”
在轿中,我百转千回,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
其一、为何安陵然小笨蛋见到文墨玉后脸色如此难看?按理说两人并无交集,小笨蛋更是孩子心性,如斯状态难不成是文家和穆王府有什么瓜葛,所以他才说要告诉我嫁入穆王府的真相?
其二、我用百分之两百保证,昨晚的蒙面帅哥就是文墨玉,他为何要挟持我?还说要带我走?按淇儿打探回来的消息,这个文墨玉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士,怕就连这个京城大门都没出过,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蒙丹,更不可能是公主的旧情人。
难不成……我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看看旁边的安陵然,小笨蛋此刻流着哈喇子睡得正酣,我凝视他,他似乎有了感应,长长地睫毛竟微微动了下。
捻神叹息,我正准备叫醒小笨蛋问个清楚,就听轿外小丫头朗声道:
“少爷、少夫人,到府了。”
三个热菜三个冷菜,并两个汤一个甜品,我的这顿中饭做得很是成功。
穆王和穆王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停了,倒是安陵然小笨蛋吃得很欢,可怜的娃一副从没吃饱过的模样,看来不止脑子有些问题,怕味觉也有些问题。
安陵霄道:“公主刚来中原不久就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夙凤道:“竟连甜品也做得一丝不苟,实在难能可贵。”
我挺挺胸,嘴角溢出丝丝笑来。
“谢谢公公婆婆谬赞,媳妇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就在我以为妇功一事告一段落之时,夙凤却又突然道:
“并不是谬赞,这甜品盘上摆的牡丹花煞是好看,应该是萝卜雕的吧?”
筷子敲击着玉盘,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我顺着夙凤的手看去,顿时冷汗满额。
费尽心机,竟功亏一篑。
篑在一块小小的萝卜上。
安凌霄不语,安陵然继续扒饭,夙凤却笑得一脸灿烂:
“早知媳妇有如此好的刀功,我真该把月儿也叫来看看,让她这个小姑子受受教育。”
因为是本公主亲自做饭,安凌霄夙凤的那些旁戚自然没资格前来享用,就连安陵月因是小辈,也并未前来用饭。这顿考妇功的饭桌上只有我的公公、婆婆和相公。
我忍住抹冷汗的冲动,更不敢转身去向淇儿求救,只得硬着头皮道:
“一时,一时……技痒,婆婆见笑了。”
技痒的不是本公主,是那个该死的败家子文轩。据淇儿说,现在轩墨楼生意蒸蒸日上,文家众人就以“客人实在太多”、“锅灶实在太少”种种理由将文轩二少爷推出了厨房。这次,淇儿前去请文轩帮忙,自然少不了虚伪地把文轩二公子的厨艺夸上一夸,已经很久没摸过锅铲的文轩二公子听了这等子话也就难免飘飘欲仙,在替我切菜码料的时候技痒地用白萝卜雕了两朵漂亮的白牡丹做陪衬。
刚才在厨房我一时大意,竟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两朵牡丹花也上了盘。
别看文轩二公子缺心少眼,炒的菜少盐多花椒,但二十几年来的削功却是极好的,那两朵白牡丹被他削得惟妙惟肖,粗看上去竟当了真,这样的刀功又怎么可能是我这样刚入中原的蛮夷公主能做得出的?
我的后背已冷汗淋淋。
夙凤道:“这样好的刀功,怎么会见笑?不如这样吧,儿媳妇你现在就当~着~我们的面再雕两朵白牡丹来,也教教我身边的这些妈妈们。”
夙凤故意咬重“当面”二字,怕是也对我刚才赶走所有丫头老妈子独自关在厨房里做菜的事情有所耳闻了。
这边话音刚落,夙凤身边的大红人李嬷嬷就心领神会,忙上前福身道:
“还望少夫人赐教了。”
夙凤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赐教不赐教,腊梅春雪,还不快去拿两块萝卜和刀上来?”
“是。”
听见小丫头齐刷刷的响应,我已经崩溃在即。
安陵然继续扒饭没说话,安凌霄忙着给儿子布菜也没说话。
NND,这一家人一定是提前说好的,早就看出端倪,偏偏就是装作不知要看我出丑。
没一会儿,腊梅春雪果真端着萝卜和刀回来了。
我微微侧首看了看那盘子,突然觉得,那锋利的刀子不是拿来雕萝卜的,是拿来让我自刎的。
夙凤完全无视我的痛苦,笑靥动人。
“儿媳妇,来。”
盘子哗啦啦地推到了我面前,我抖抖面皮,颤巍巍地一手拿刀一手拿萝卜。
“公主!”
在我身后一直沉默的淇儿突然开口,我充满希翼地凝视而去,淇儿!我聪明可爱伶俐的淇儿,你想到解救的办法了对不对?
对不对!
淇儿垂着睑,无视我求救的眼神,只低声道:
“你拿反了。”
我微微一怔,低头去看,呃~因为过度紧张,我居然是左手拿刀,右手拿萝卜。
夙凤嗔道:“这丫头不提醒我倒要以为儿媳妇你是左撇子呢!”
我抖如筛糠,换了两手的位置,唯诺道:
“那是,那是!”
最后看了眼那白花花的刀子,我誓死如归。
不成功便成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跃过妇功这一关,阖赫公主你那漂亮的纤纤玉手……我对不起你了,我必须割伤你!虽然,疼的是我自己。
我哀怨地闭了眼,狠心地把刀往手上一割,痛楚还未传达到大脑,就听“啊”地惨叫声已传入耳廓。
“啊,呜呜……”
我睁眼,不对啊,不是我在叫。
“然儿,然儿你怎么了?”
我暂时来不及反映,上下翻了翻我的手,怪不得不痛,这还没割下去呢!
“然儿,然儿!快去叫大夫。”
叫嚣声越来越多,慌张奔出门的,端水的,拍背的,再也没有人来顾及我雕萝卜了。
淇儿拉了拉我,小声唤道:
“公主。”
我顺着淇儿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安陵然不知道吃了什么,此刻怕是噎住了,一张脸白得骇人。
淇儿附耳道:
“松鼠鱼。”
我脑袋转了转,好像那些菜里,的确有一道红烧松鼠鱼,嘻嘻!这个小白痴一定是被鱼刺卡住了。别人都道傻人有傻福,看来傻子媳妇也有傻福,这个小笨蛋真是卡鱼刺卡得太太太太及时了。
“你说什么?”
就在我高兴得拍掌跳舞的时候,夙凤却突然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抽出来,凛冽犀利地凝视我。
我颤了颤,“没,没什么。”
一时太激动,居然把“卡得太及时了”几个字蹦豆子般地蹦了出来。
安陵然俊脸由白转红,脸色如那红烧松鼠鱼一样火焰迷人。
“卡,卡!”
夙凤再顾及不到我,只扑在安陵然身上道:
“不怕不怕,娘拍拍!”
淇儿又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极不甘愿地抽了抽气,颇为夸张地哭嚷着扑向安陵然。
“相公——呜呜!”
“啊!”
嘭!
由于演戏太逼真,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脚,直接用身体扑向了大地,双手来不及收回,挠到了安陵然的衣袖,夙凤和安陵然两母子重心不稳,也随着我倒在了地上,一桌菜跟着哗啦啦全泼在了我的衣服上。
与此同时,我听见安陵然轻微地“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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